區秀詒(AU Sow Yee):亞答屋84號圖書館有點想活絡地方在知識生產或批判思考上,而在中山大樓不同組織之間的互動還算良好,互相支持彼此的活動,但我覺得中山大樓比較集中的關係,其實吉隆坡是發散的城市。這個空間提供某些條件讓你互相認識、支援。例如以前我們知道「馬來西亞設計資料庫」(Malaysia Design Archive),在網路上知道他們但不知道實體的成員。後來因為變成鄰居,在互動上面就更密切。
柯念璞(Alice KO Nien Po):未來有嘗試其他類教育或研究的規劃嗎?
蘇穎欣(SHOW Ying Xin):我們三個單位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像「他者資料庫」是圖書館的計劃,而業餘者一直關注知識分子的討論,還有一些社會議題,我們辦講座和出雜誌。之間文化實驗室除了辦一些和布衛生棉有關的課程外,也邀請學者來圖書館開有關現代性的課程。其實這類課程在本地並不缺,比較缺少的或許是讀書會,就是大家真的把東西讀完、再來討論的空間,所以業餘者想做這個。可是因為大家都有正職,還沒有系統化的說要讀什麼書。
區:這涉及對象的問題,社區圖書館觸及到更多民眾。我們沒有資源做這些事,蒐集跟管理書籍很花時間,要很多力氣來處理這些事,成員幾乎都有全職,也無法僱用員工。所以想專精在人文藝術、社會科學跟批判思考的藏書。因為這些是一般圖書館最缺的。書店賣的書非常有限,有些批判的書籍比較國外更難買到也更貴,所以我們想收一些難買的書。只有做到這塊,創作才能夠往前,要不然10、20年甚至30年還是一樣。從創作的角度來看,養份不只是藝術本身,如果只有這一塊會愈來愈無聊。我們從不關心過去或週遭的事情,就算關心也是單純想想,我覺得改變需要滿長的路程,但至少可以讓圖書館成為路途上的一部份。
我覺得在台灣的參照不是藝文空間,有一個重點是,在台灣,藝術創作與思想交匯的狀況是熱絡一點。成立圖書館的契機也來自於不同背景的成員可以很快達成共識;也許是受到Kunci啓發,我們是在沒有資源的狀況下開始做這件事,所以目前的營運還是自己承擔租金,只有最近找志工建檔,因為想要把借書系統做出來。其實圖書館本身就是一件作品,作為一個開放的空間或作為「活身體」的概念,它發生的事情可以怎麼重組,就是我想要做的事,而不是在裡面發表作品。它的形成跟我的創作實踐也不是太有距離,作為一種知識的重組,不管對於歷史或未來的關注,時間的塊狀也可以在這裡重新組合起來,某種程度上也是另一個面向。
柯:可以談談「他者資料庫」?
蘇:「他者資料庫」主要是把圖書館定位在地方上。我們在吉隆坡市中心,週邊有茨廠街,對面有一個移工社群,但沒有人去挖掘。這座城市有很多他者,我們如何了解他們的生活及他們關心什麼?我本身受到泗水那家圖書館的啟發,他們成立之前也不了解當地歷史,圖書館營業後開始找歷史,製做地圖跟導覽。我希望圖書館可以定位自身,繪製吉隆坡的地景。像我們週邊的十五碑(Brickfield)有很多視障者聚集,因為那邊有馬來西亞盲人學校,視障者一畢業就在那生活,也有盲人按摩院。那裡也是印度社區,我們這邊是華人社區,就希望能把這些社區的故事收集起來,再看到圖書館的位置。所以「他者資料庫」就找來一些志工進行田野調查,其實大家都是義務幫忙,分成幾個小組調查,最後會出版雜誌和製作紀錄片。
另外,讀書會也很重要。我們編了《閱讀吉隆坡的方法》讀本,閱讀有關街友或視障者的研究文章,還有吉隆坡歷史。所以大致分成三塊:田野調查倫理,空間地景的理論,和吉隆坡史學觀,反應也很熱烈。我們也開放有興趣的大眾來參加,有十幾個人來報名,演變成約30人的讀書會,分成八、九、十月進行。我們各自分工,秀詒負責展覽,有人辦讀書會,大部份圖書館成員一起做田野。
區:我覺得吉隆坡這個城市無法聚焦,彷彿欠缺一種身體感。如果你今天在城市問路,對方會告訴你衛星導航的路線,你的空間感跟身體感變成在車裡,身體跟空間之間的感知慢慢消失了。但這種身體感在童年還有,我可以知道哪裡是捷徑。無論是社交媒體或新聞都提到「他者」,或是我把自己「他者化」,所謂的納入或排除的過程。把自己他者化同時又把別人視做他者,這種矛盾在吉隆坡尤為明顯。這包括敘述歷史或敘述一個城市的面貌,這些敘事不是只有官方敘事,要能夠以人為單位。我們可不可以從這個以人為單位的敘事裡重啟想像吉隆坡的視野?套用「繪製地圖」(mapping)的概念,它是名詞也是動詞,所以我覺得重要在於重新召喚,包括田調志工,不管是我們的成員或者有興趣加入的年輕人,這些人組成的交匯是怎樣的面貌,對這座城市的想像會有什麼改變?論述上聚焦在「他者」,他者的狀態能不能透過這種方式重新辯證?誰是或不是,聚會扣緊彼此之間的關係,座談以歷史層面思考,不同空間怎樣出現或怎樣聯結。
柯:但很多是擁有不同語言的移工?
蘇:是,有尼泊爾、緬甸和孟加拉等,像是小孟加拉街、緬甸街,我們都有跟拍。南亞的都在一區,天主教堂是菲律賓移工的地方,每週他們都去做禮拜,尤其他們是女性居多,因為大多是做家務工,所以週日都來教堂參加課程,如烹飪課、化妝課、彈吉他,到最後我們會希望出版一本雜誌,記錄下這些城市居民的生活。也因為做了圖書館,覺得很多東西不能很理想化,必須實際去做。
柯:目前圖書館還在變動的過程嗎?
蘇:對,尤其是三個單位需要溝通,不急著定位,先看慢慢長成怎樣。我們的活動會吸引人潮,中山大樓有畫廊、藝術家工坊之類,他們也說圖書館似乎是最活躍的租戶,但又不太瞭解我們,因為我們的活動主要以中文為主。我覺得圖書館不要限制在中文圈子,業餘者的定位是要引介華社陌生的東西,我們就盡量翻譯,像是活動歡迎任何語言提問。這也是亞際書院給我的啓發,因為亞際活動常常是多語並行,有人即時口譯,讓大家以最自在的語言發言,彼此理解。馬來西亞是多語國家,但沒什麼人在用這種方式操作,所以「重返馬來亞」會議在吉隆坡時就至少雙語,與會馬來學者表示這是第一次參加有現場中、英互譯的活動,這樣相互理解是重要的,業餘者既然是中文教育背景,就把其他知識帶進來。也希望通過跟馬來朋友的交流,讓他們也來這裡辦活動。在馬來西亞獨立60週年這週,我們也跟討論歷史的馬來組織一起舉辦馬來文論壇。
柯:雖然圖書館以批判思考與討論為目標,相較於學術活動,群眾在語言的表達上更多元;如何想像它與群眾的差異?
蘇:必然不以學術語言的討論方式。我們的小誌《知識份子》就學術來說太淺白,但我們一直想找到平衡,不用任何理論而淺白地談一些現象。我覺得亞際書院給我最大影響是2013年沖繩的會議,沖繩的知識份子不一定是學院派,有的做雜誌、有的寫詩,這些知識份子是真的關心社會。那關心肯定不只是學者對自己研究領域的關心,沖繩問題就是他的生活,所有人都在抗爭,既使學者也參加基地抗爭活動。真如陳光興說的是體制內、外連動,有清楚的終極關懷,且不是淺談,而是要回到歷史、殖民的過程。雖然是學術會議,我記得有學者發表到流淚而深受感動。我回來時就想到底馬來西亞人關心什麼。我也希望圖書館可以變成外人來吉隆坡時,知道來這裡找到本地歷史的地方。同時,圖書館也是不同社群碰撞交匯的平台,讓大家能更自由地發表想法,不受限於語言和身份。
區:亞際書院某程度上比較精英化和機構化,論壇發表要有學術認證。但我們想做的事不斷聚集人,讓他們面對面交流,不斷累積,最後成為什麼還是未知。但至少在這樣的狀況下可以讓人們表達,創造一個開放的空間,打破界限並創造思想上的激盪。透過現在的計劃拉來一批年輕人,交流可以有延續的可能,或許就變成下個計劃的一部份。透過這樣的方式,知識生產可以一直被攪動,而不是只有同一批人在做同樣的事。不同於亞際書院,亞答屋不管是空間或組織都比較親密,這份親密可以作為誘發的起點,而且是持續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