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感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請您先簡單的自我介紹吧。
黃海昌:我生命的前17年是在檳城喬治城(Georgetown),即馬來西亞半島旁的一個小島上長大。我就讀於印度以東最早的英語學校(1816 年成立),並且受到一種相當精英式的,新殖民主義的教育。但,就培養人格的手段而言,我倒是擁有非常盡忠職守,而且作風逐步開明的教師。然後我前往美國,花了將近十年研讀美國文學與批評理論、教育及最終視覺藝術。當時,在1980年代後期,我感覺整個世界正變得益發全球化(globalizing),因此相對於我在大學裡找到一份工作的事實,我仍毅然決定放棄教職回到馬來西亞。於是我的人生又跳了一大步。
Q:在您的求學或藝術家生涯中,最令您印象深刻的是?
黃:最印象深刻的是擁有啟發人心的好老師。這些善教者讓我懂得去思考事物的背後(beyond the box),教導看待相同的議題有相異的角度,他們帶給我的,是包含組織上與性格/人格特質上的思考及表達方式。我到了大學時期快要結束的關頭,才決定要朝藝術方面深造,那是我最後一年級的時候。我壓根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事,因為我本來想研究的是完全不同的科目。做為一名藝術家,最難忘的就是理解到我不必畫一張圖就可以成為一名視覺藝術家吧。
Q:我很好奇您的藝術家身份認同,例如:媒體藝術家或跨領域的創作者?
黃:藝術的世界是相當具滲透與延展性的,所以我從來不以特定媒材和少數媒材的創作身分來認定自己。對我來說,創作身分取決於我想要說的東西。某些理念最適合透過繪畫來詮釋,與此同時,另一些理念透過錄像來表達的效益最高。所以我認為,假如有身分之說,我應該是一個跨領域創作者。假如(我要說的)理念使我要用牛糞,巧克力,或照相等,我也會毫不猶豫去嚐試。
Q:請介紹您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它們是錄像或裝置嗎?
黃:不,錄像或裝置並非我的專長,正如我解釋過的,我運用各種媒材創作。它取決於理念,以及我希望這些理念如何詮釋為視覺的經驗。舉例來說,我有些作品是用植物做成的-樹葉、樹根、果實,諸如此類-為素材。在那樣的情況,我想要探討關於「本真性」(authenticity)的題目,特別是何謂「原生」(indigenous)與何謂「外來」(non-indigenous)的主題。我們談論原生的住民及文化,人們主張何謂純種(或者誰是原住民),因此我發現這個議題的複雜性可以透過植物達到最佳的呈現。正如我們所知,植物/食物隨著遠渡重洋與大陸的旅人而遷徙和移居,這樣一來,這些植物就會在新的天候與土壤中成長。比方說辣椒,我們特別容易將它們與南亞和東南亞的料理聯想在一起,但它實際上是原產自墨西哥,而且隨著西班牙的殖民者和商人而傳播到世界各地去。那麼辣椒就是印度和馬來西亞的外來族群嗎?於是我便發展出一系列運用這些理念與素材的作品來。
2004 年,位於牛津的彼特河博物館(Pitt Rivers Museum, Oxford)委託我發展一件新作品。這是一間維多利亞式的人類學博物館,空間裡有幾百櫃裝滿了民族誌/人工器物的蒐藏,儘管在這件委託案的原始提案中,我是打算拍攝一系列用人體模特兒與這些聳動器物的照片,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在這個早已滿載了意義與歷史的空間內創做另一件作品,顯然是毫無意義的。總之,這件作品會被淹沒,不然就是失去目標。這迫使我思考新的策略,以及我怎樣把這個空間引入當代的時間。最後我用超過兩百個不同顏色的燈具,在館內完成一件作品。這些燈裡有些是定時開啟,有些則是感應器觸發的。
這個裝置的嘗試是在於轉變博物館的體驗-特別是歷史學、自然和人類學的-它們幾乎都是強調頭部或肩膀以上的經驗;而在我們/參觀者與它們/工藝品、現代與過去、事實/知識與吸收知識的我們之間有著明確的區分。對我而言,將這種經驗更為具象化,以及放進其他的感官是重要的。因此,這件作品就成了關於經驗的「均一化」,關於各種感官的享有,讓人們浸淫在顏色和光線中,讓他們和這些人類學的器物沒有區別,去用身體驅動光線和顏色來探索這座博物館,並沿途創造出具動態知覺的驚喜。這件作品的体驗是難以盡述的;它時而顯現,時而消失,器物的具體(concreteness)隨著裝置極其倏忽不定的經驗而轉移,並形成強烈的對比。
Q:媒體藝術家的團隊合作很常見,我很好奇您如何思考自己與其他合作者之間的關係,即使像劇場或策展人之類的對象。
黃:我之所以不再當畫家的理由之一,就是我並沒有特別享受獨坐在工作室裡盯著畫布的經驗。大多數畫家都喜歡這份靜觀與孤寂,但我發現在群體中工作或團隊合作的經驗更有意義。我得以和他人工作並從他們身上學習,即使這種跨領域性更具風險而現實。我喜歡那種風險:那種從一群人互相妥協出來的未知因子。最重要的是,我喜歡玩,而自己玩一點也不好玩。在團體中玩耍肯定比較好玩,這就像是在一個球場上獨自踢球,與和球隊踢球一樣。與此同時,和一群人工作是非常耗竭的,特別是之於(錄像/電影或劇場)導演的角色。
Q:當台北雙年展的策展人邀您加入時,您先想到什麼?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背景(台灣)下創作全新的作品,情形又是如何?
黃:儘管我曾在 2006 年去過台北,我最初的反應是:太棒了,我可以更深入探索這座城市。假如我必須在國外的背景發展一件新作品,通常我的工作方式是開始做些網路調查,要求認識與一些人或組織,與拜訪某些地方等等。但是不需要太多,否則適得其反了。然後,等我真正到了這裡,開始探索的歷程。通常我喜歡花時間光是走路,我很享受步行,我可以走完幾小時。就是這種步行的過程讓我得以從容體驗這個地方,思考以及反省。
Q:您如何選擇錄像或其他作品的創作主題?《赤裸人》那個展裡的作品(RE: LOOKING)看起來很有政治意識。
黃:其實我的許多錄像都不政治化。我在利物浦雙年展做的錄像作品〈Trigger〉,內容是關於再探訪1960年代的大眾偶像/文化-美國歌星牛仔Roy Rogers和他的愛駒Trigger-以六個連結著一匹馬的攝影機拍攝而成。另一個雙銀幕作品〈Surburbia〉,分別從輪椅與遙控玩具車的觀點來探討郊外的環境。類似的是,〈Aman Sulukule Canim Sulukule〉與羅馬孩童合作的錄像作品,則是從小孩的視野來看世界。我的許多錄像作品都是再思考攝影機,導演的角色,以及放棄對第三族群(譯按:應指拍攝者與攝影機以外的)的控制;就像馬匹、輪椅或小孩。以及玩,就連〈RE: LOOKING〉這件作品也是關於玩,扮演的玩(play-acting)。 今年(2008)我將有機會多次造訪台灣,所以我很期待與這裡的朋友再度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