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party girl」
這句話看起來像是某種宣言,將自己編製到某種類別,某種時間軸、空間意識以及影像之中。 時間的快慢、延續與斷裂、白天與黑夜、往前與後退,空間的切割與組構、光明與黑暗、懸置與飛躍,對於這個人的殘餘影像等以成千上萬種組合的方式輸入個人影像(電影)檢索系統,建構然後輸出。於是我到底是不是或曾經是不是一個party girl並不重要,這或許是(或不是)一句謊言。「派對」(party)擾動的是一種幾乎在我們意識中自動生產的個人影像(電影)。
「圖例之墮落」
世界上再沒有比地圖更枯燥的東西。它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權力布弄遊戲,不管是知識上、經濟上,還是政治上的。除非,我們有一種個人的圖例讀法,重新把圖例讀成傳奇。
—董啟章《地圖集》
「除非」
除非。危險而具有啓發性。如果我們將上一段董啟章的引文中「地圖」和「圖例」二字置換成「歷史」,即變成:
世界上再沒有比歷史更枯燥的東西。它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權力布弄遊戲,不管是知識上、經濟上,還是政治上的。除非,我們有一種個人的歷史讀法,重新把歷史讀成傳奇。
「電影作為方法」
與其「重新把歷史讀成傳奇」,倒不如重新把歷史變換成傳奇、傳說、神話的多面複合體。這個複合體的建構來自個人影像(電影)檢索系統。這套不斷繁衍增刪的檢索系統,逐漸在歷史殘影所拖曳出的諸多懸念和錯位中發展出「電影作為一種方法(film as method)」的「影像」創造學。其所衍生的各種交錯連結重疊建構的是一組意識中的複雜「影像」,「看不見」的「電影」。這裡的電影指的不是蒙太奇製造機,而是跳脫影像蒙太奇線性思考的,或甚至不在同一平面上的影像(電影)。
「陸佑路」
我在吉隆坡出生長大,國中高中唸的是同一所學校。校門口正對著「陸佑路」(Jalan Loke Yew)。陸佑路直通英殖民時期吉隆坡的市中心,是城中銜接南北城區的主要幹道,在上下班時段不是普通的塞車。陸佑路的另一端是國家語文出版局(Dewan Bahasa dan Pustaka),是馬來語文學與知識建構的中心。「陸佑」很顯然是一個華裔的名字,但父母伯伯叔叔阿姨老師同學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政府以其命名並保留至今想必這個人建立了許多豐功偉業。 香港大學內也有一個陸佑堂。祖父祖母外公外婆於1930年代從中國南段海岸上了船,那不是遊輪,是英國人所安排載滿勞工到「南洋」打拼的木船。他們在海上漂泊,保住生命踏上馬來半島。祖父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過去英殖民時期的市中心某家馳名的港式茶樓倒茶賣點心,勞碌一生卻沒有致富。「陸佑」始終是一個懸念直到去年。陸佑檯面上是典型的到「南洋」打拼有血有淚最終成功建立錫礦事業的傳奇敘事。如果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在上輩子也上了船,或許會跟陸佑坐在同一條船上「共患難」也說不定。
「百代唱片」
母親年輕的時候很喜歡聽歌。記得小時候家裡除了當時流行的Abba和Bee Gees外還常常聽到白光、葛蘭、周璇、李香蘭等的歌聲。卡帶上印著「百代唱片」這四個字,是百代唱片的經典名曲系列。百代唱片成立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上海設立分公司。「百代」,原來法國公司Pathe-Marconi的諧音。
「百代新聞社」
「百代新聞社」(Pathe News)於20世紀在英殖民政府的委托下製作了大量關於當時候馬來亞的新聞影片。這家新聞社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英國人的剿共部署中扮演了重要的傳媒宣導角色。
「國泰電影院」
小時候吉隆坡的「國泰電影院」(Cathay Cinema)是一家專門播放好萊塢電影的時髦電影院。18歲的那一天我到國泰電影院看了人生第一部18禁電影,還得意洋洋地在狐疑的剪票員面前搖晃身份證。這家國泰電影院位於吉隆坡市區的金三角黃金購物地帶,如今已被剷平,變成停車場。
「國泰、電懋、邵氏」
電懋與邵氏兩家香港的電影公司在1950到1960年代拍攝了大量的華語電影,創造了當時紅極一時的明星。小時候會聽見母親唸起這些明星的名字,林黛、尤敏、葛蘭等。這些明星經常到新馬登台,大人們偶爾緬懷過去,總會描繪電影院萬人空巷的情景。電懋和邵氏的競爭關係從香港延燒到台灣,不,應該是從新加坡開始的。是的。邵氏於1920年代末先派家族成員從上海到新加坡探路,國泰隨後於1930年代由本土企業成立。那時候,新加坡與馬來半島還同屬英國的殖民地,還沒立國,也還沒分家。
「1964年的派對」
1964年台中的神岡發生了一場空難,機上共57人無人生還。當時飛機上的乘客包括電懋和國泰的老闆陸運濤與其妻子。陸運濤來台灣參加前一日在台北舉行的亞洲影展(舊稱為東南亞電影節,也就是現在亞太影展的前身)。飛機從台中要飛回台北。陸運濤當天晚上在圓山大飯店設宴,他是派對的主人。派對星光閃爍,卻始終等不到主人的到來。
而陸運濤,是陸佑的兒子,也是攝影愛好者。1950年代曾經和當時(馬來亞緊急狀態時期)的東南亞總督馬爾康姆.麥當納(Malcolm MacDonald)前往柬埔寨吳哥,並隨後合作出版了《吳哥》(Angkor)一書。
「Cathay」
Cathay一字的字根,有指涉 China(中國)的意思,相傳最早出現於馬可波羅的《馬可波羅紀行》書中。
「國泰克里斯」
國泰與邵氏在新馬的電影戰場從電影院的行銷系統拓展到馬來語電影的製作。
國泰當時生產馬來語電影的分公司取名國泰克里斯(Cathay-Keris)。國泰克里斯當時手上其中一位紅星為來自印尼的瑪麗亞(Maria Menado)。瑪麗亞多在電影扮演妖豔的角色,其中包括pontianak,馬來民俗傳說中的吸血鬼。瑪麗亞於1963年嫁給馬來西亞彭亨州的蘇丹以後息影。當時彭亨州蘇丹下令銷毀所有瑪麗亞主演的電影拷貝。1963年,馬來半島、新加坡以及如今東馬來西亞的北婆羅洲合併成「馬來西亞」。
「克里斯」
Keris(克里斯)是一種具有彎曲型劍刃的武器,流傳于印尼、馬來西亞以及菲律賓一帶。相傳Keris的最初原型來自公元前的印度。Keris同時兼具兵器與神器的雙面特質。傳說中Keris有魔法俯身,可以是正義的,也可以是邪惡的化身。古老Keris的劍柄上,往往會看見和古印度文明相關的圖騰。國泰克里斯(Cathay-Keris)的標誌,是兩把交疊的Keris。交疊的Keris,也出現在馬來西亞主要執政黨「巫統」(UMNO)的標誌上。
「歷史是過去的未來」
如果我們能以一種超脫制式觀點和時間軸的姿態重新去面對歷史,歷史展現的可以是一種脫離線性時間的,不僅僅是逆反的,更是永遠在脫軌且在險境中的姿態。進一步推進,歷史所建構的時間的圖像感知與時空想像是否就可能得以重新洗牌。歷史在這「影像」(電影)檢索系統的建立過程中從過去實踐了未來。歷史與檢索,檔案與密碼,困擾與疑問,看得見與看不見持續角力不斷繁衍的立面的時間。歷史在這裡,變成了(民間)傳奇、傳說以及神話複合而異化的「書寫」。
(作者按:這篇文章本身也是一個將會不斷異化的建構過程,和個人進行中的新創作:〈克里斯計劃 The Kris Project〉和〈If the Party Goes On〉有關。當中的碎裂有待讀者以連結檢索的方式重新串聯或解開。於是最後,希望所形成的是一個立面的「影像」,而不是一般我們在思考影像與時間的線性平面感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