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出在這:看著一個地方的地圖比不上真正到過那邊。就像是看一張相片或閱讀一篇故事—但在閱覽一張地圖時,卻會有種完整、掌控全局的錯覺。
長久以來都是如此,從19世紀的詩人波特萊爾到20世紀的地理學家段義孚,也一直有人就此論述。但現代數位地圖卻隱含著問題,數位地圖變得越來越有真實感,更新速度越來越快,而網絡資訊的匯流讓地圖變得越來越即時。特別是手機的即時導航軟體,地圖與電玩遊戲或直播影片的界線也越來越模糊。有些時候他們甚至已經合而為一了。如此的發展自然導致一種感覺,好似我們越來越貼近一個地方的直接無中介的知識、似乎更接近事物的本質。光看虛擬旅遊新創公司的高漲的股價便可略知一二了…
可想而知的是,我們透過這些工具得到的,不過是單一的、由上而下的強化版視角。這與監控無人機及城市區域規劃委員會的視角一樣。一種單相式、無人性的觀點,對於所構建的、如拼布般的荒誕資訊毫無記憶與認肯。對於該地的現況是建構在居民之間的連結、關係與歷史毫無認肯。無法辨識交織出這種關係中各個節點的人體,好似與道路沒什麼兩樣。身體透過移動穿越來感受、體驗一個地點,體驗街道表面反推腳掌的力道、身體反推而施加的作用力,以及兩道力反覆作用所產生的規律。
然而這樣不斷地被軍工複合體推進、以達效率極致的科技,也可用於創造出地點的不同樣態。一種不被視為生產工具,而是做為一種人類經驗的刻意片面之表述。那就來些其他類型的科技地圖吧,一種破碎、完美低效率的數位製圖。來些:
活生生的地圖
繪測那些自我矛盾的
繪測那些記憶卻又不斷流逝
立體派地圖
重複且爭辯的地圖
會對話的地圖
會喝的地圖
建構空間的地圖
解構空間的地圖
變化多端、多角形的地圖
溫柔的地圖
活生生的地圖
關於穆薩拉拉
穆薩拉拉是個大路不多、小路不少、充斥著小巷弄及階梯的地區,鄰近東西耶路撒冷分界,也是巴勒斯坦及以色列的邊界。源起於奧圖曼時期,由幾個富裕的巴勒斯坦家族所建;1948年戰亂時期,該地區為以色列-約旦戰爭時的以國前線,所有家族被迫出逃。1950年代,以色列政府自摩洛哥將塞法迪猶太人移居至此,佔據當地被遺棄的房子,這些房子也成為這敏感的邊界地區中多個家庭的居所。許多人居住在狹小的空間內,蝸居在不堪的設施之中,不時面對來自占優勢的歐裔社區的奚落歧視。該地區的情勢與政治意識水漲船高,形成了以色列黑豹運動,倡議著激進的訴求,如財富重分配、反種族歧視及阿拉伯化猶太人團結運動,其對該社區和以國上下之影響,延續至今。今日該地區面臨摩洛哥族群人口老化、極端正統猶太教族群湧入與即將改建為高級社區等問題。夾在其中的是來自四方的居民,從歐洲僧侶到往返東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還有以色列的藝術學生等,不一而足。穆薩拉拉有著極深的歷史、政治及(多為衝突)的過去,因而在傳統觀念中難以繪製其面貌。
前黑豹黨員、主辦人及藝術家:可可‧戴里(Coco Deri)口白逐字稿
這邊大概就是鬥爭及我自己10、11歲左右的歷史開端。就在這邊,開始了一連串的發展。我的發展:生理上、思想上,一個人生命中一連串發展的各個階段。
之後,你繼續下去,出走到一個地方。現在你看到的,1967年前、戰後 (註1),你都無法站在這邊。這裡就是歷史開端形塑、設計之地。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及猶太教都在此發跡。今天伊斯蘭教及猶太教相當密切:聖殿山及阿克薩清真寺。而基督教總是在旁觀望。你可以在這一覽無遺,所以若有外星人來到這邊 ,你給他看這片景觀,他就可以立刻了解這場衝突和所有發生的事。
這裡的一切都有意義,或有所揭示。當你看到漂亮的東西,你會感到一陣興奮。興奮會擾動情緒,觸動靈魂深處。這邊、這面牆—是我長大的地方,也算是我家。我把這幅畫放上好做出對比。我的意思是這幅畫色彩繽紛、漂亮、獨特。這幅畫的作者也是一位藝術家。如此作畫的人,也能看見生命更美好的部份。而在當時,我們在沒有色彩的世界成長,生活只有黑白與灰。
我們以前在廢墟中生活,而這面牆總是讓我想起我的童年—我看著它的時候,我看見了自己生命的電影。所有東西都在剝離。如果我們出去,可以帶你看另一面牆,你就知道了。
我說,再四個月我就要當爺爺了。所以我需要…準備。
前黑豹黨員、詩人、停車場服務員及當地猶太會堂主事者拉菲‧歐查楊(Rafi Ochayun)口白逐字稿
這座猶太會堂從1948年 (註2) 就在這邊,我想有60年以上了吧。這社區不缺猶太會堂,但會堂卻門可羅雀。新的社區則面臨相反的問題:一堆人,卻沒會堂。
以下是我寫的:
我是一個失序制度下的有序臣民
這是猶太人的土地,抑或是所有公民的土地,大哉問哪!
還有,你要怎麼界定誰是猶太人?
我們的希望尚未破滅。(註3)
我們將一同對抗種族歧視,
我們會馬上驅逐所有非法移民
以開明政府之名。
玻璃天花板必將破除!
該由塞法迪人(Sephardi Jews)擔任總理了,
佔五成的族群應該有權發聲。
鄭重宣布,黑豹回來了—
新秩序已然到來。
你已經進入真正的穆撒拉拉!家族的、會堂的、各個族群的穆撒拉拉。不像是電視上、70年代黑豹盛行時那樣恐怖。我想我適當地表達我對我們領導階層的感覺,這就是我每天坐在停車場所寫的,然後把我的詩詞拿給阿菲‧薩巴(Avi Sabag;編按:「穆撒拉拉學校」創辦人,也是耶路撒冷的地下文化教父)。
我小時候在穆薩拉拉長大,但我加入里哈維亞(Rehavia)(註4) 的童子軍。其中一個女生跑去參加他哥哥的飛官結訓典禮。其中一個男生就問她:「那邊有幾個黑鬼?」
我那時還不懂他問的是什麼,就問:「什麼是黑鬼?」他說:「沒事,我們只是自己在開玩笑…」但我知道他指的是像我一樣的塞法迪猶太人。這些男孩女孩,就跟今天的資深醫師、法官和領袖一樣,社會菁英、以色列的權貴階級。而我,45歲才從大學畢業,在學校我被稱為「智力受損」。這樣叫我的人,我想他自己就有點腦部損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