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錄音是關於洗衣店,這是由台灣女節所委託的(王詩琪《化物氏》)。我受邀與兩個朋友做一件裝置,而且我們可以選擇國家劇院的任何地方,於是我們挑選了洗衣間,因為,作為女性藝術家,我們想要稍微談談關於女性和勞動,以及洗衣機作為上述的隱喻…
我正在設法妥協各材料之間的危險平衡:一個需要安置在木頭欄杆上及包住它的塑膠袋之間的移動式收音機—不包括把塑膠袋戳出一個小洞的收音機金屬天線—在這整個過程中頻率和音量都必須維持在特定頻道的位置上。另一件事:此時正在下雨,而塑膠袋沾了雨水,欄杆也被淋得濕滑,濕氣滲進廉價接收器的灰色塑膠盒中,將廣播的音頻染上細碎的嘶嘶聲調。在這台尷尬的玩意旁邊,那堆剛發芽的黃豆肯定比我更享受這陣雨。隨著成串的雨滴如鼓點打著嘉比.夏弗納(Gabi Schaffner)工作室窗戶上的波浪遮陽板,我在門外幾乎聽不清楚許雁婷的洗衣間之歌;我走向第二個小小的無線電接收器,取下上面的膠帶,用一個塑膠袋將它重新包好,再將它安置於連接這個天臺的階梯盡頭小樹上。整套系統還可以運作,包括那個從德國某地的伺服器傳流廣播訊號的網址。
只有五分鐘?只有五分鐘!?通常人們會帶15分鐘、或20分鐘的聲音檔,這樣我才可以按下播放之後趁機休息!今天我們只有短的聲音檔,沒空休息了。
這是台北花園電台的第五集播出,今天的主題是「女人在田野」。外頭的抽屜裡有茶葉、威士忌、梅酒、鳳梨酥和紅豆麵包,除了台灣聲音藝術家許雁婷,嘉比還邀請了演奏者黃思婷與黃璿蓉,泰國出版者Ora-Ong Chakorn和其他本地藝術家與策展人來分享在台灣和東南亞的性別議題經驗。幾週下來,已有不少觀察隨著這些午後時分的播音頻道自然湧現。第一個觀察是來賓與隨機的聽眾最常見的:這個電台感覺並不像一座電台,反而更像是某種事件;就它的排程和場所來說(每週一次,不限定哪一天,座落在寶藏巖的半山腰)都不讓人意外。嘉比的調頻發送器的有限發訊範圍及半私密的環境,結合了參與者與觀眾總是隨身攜帶筆電的事實,導致某種規模縮減為親密性表演的特種海盜電台。第二個觀察是,在台北,戶外活動需要應變計劃,像在今天這種多雨的天氣裡又要在室內的小桌子上架設筆電、混音器、麥克風與無線電發送器的情況,那正是在嘉比狹小的藝術家工作室中。反正,幾乎少有訪客會淋雨拾級而上。
我很害怕女孩—你們會在今天這一集塊開始前才傳簡訊給我,說今天的天氣太差了所以不能過來⋯
在架設台北花園電台時,驅使嘉比的願望是鼓勵實際「停留」,但這一點在這個繁忙都市裡似乎難以達成。「來這裡的大家都很棒,但很少有人是順便在此留步的,不是嗎?你認為這是因為他們太忙了,或者太害羞了呢?」我沒有明確的答案。作為另一個台北國際藝術村的駐村藝術家,我自己會在她的的工作室逗留,嘗試幫她搞定如何使插件設備以最大的效率,以我們所能護得的有限配備達成計劃所需的複雜訊號迴圈:麥克風和其他輸入音源合成,藉著手機和電腦喇叭監聽,用調頻和網際網路同步放送訊號,再用她工作室旁的攜帶式接收器廣播出來。花園電台向來位於柏林郊區的嘉比別墅(德文Datscha一字是借自俄文да́ча,意指「鄉間別墅」),她在那裡有一群合作人員協助計劃。但在台北的進駐是嘉比第一次從幾個行李箱裡的現成裝備,獨立架設出並運作一座電台。
這幾集播得越來越長!第一集只有二小時,第二集有三小時,今天我們錄到四小時。但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們還有內容,我想值得全部播出來。
作為一個享有特權的參與者兼觀察者,我見證花園電台的節目隨著一週週過去而成型,嘉比訪問了島上各地的藝術家、演奏家、策展人和文化工作者。這是由偶然和音所恩寵的費力編輯過程。最早的廣播,在缺乏強烈的主題台呼中湊合起來,匯聚成台語的「花之名曲」、傳統中國音樂、相關田野錄音和嘉比隔壁的進駐藝術家,泰國詩人芮瓦特‧潘披帕特(Rewat Panpipat)訪談的混合聲頻,其他集則根據預期人選的出席性質而有所調整節目。其中一週宜蘭在地的藝術家楊浩宇是透過預錄的對話,暢談有機農業和蝸牛防治;隔週菲律賓作曲家瑪莉亞.克莉絲汀.穆伊柯(Maria Christine Muyco)解釋她如何受入侵蛙類的聒噪聲線所啟發而創造一首電子原音作品。在我提供對民族誌研究中的聲音作用未經組織的理解後,台灣聲音藝術家盧藝也示範了被她改裝電路的念佛機。嘉比將她從寶藏巖摘來的野花插在一個廣播桌上的小花瓶裡。
這裡的交通噪音簡直無處可躲⋯我還以為藝術村會比較安靜,但你完全避不開它⋯旁邊就是高架快速道路,糟糕透了。
在計劃的第二週,當我們聆聽寶藏巖最老的居民—胡先生—的預錄訪談時,藝術家跟我分享了她對花園電台在寶藏巖要如何定的疑惑,同時意識到她藉由傳播材料所勾勒的想像田園牧歌,和她實際居住的所在地方之間的差距。這個社區原本是在公館地區山腰蝸居的非法居民,這樣一個都市村落無可避免地困在歷史與地理的處境之間:座落在兩個城市(台北與新北)之間,被跨越景美溪的兩座大橋包夾,也被多重的生活區塊交錯佔領—當地居民、學生、遊客和藝術家。在此漫遊時,很難不去誤闖他人的天台或後院。透過喇叭,胡先生大聲地追憶他在此落腳的青年歲月。「以前這裡很不一樣⋯我來自中國大陸的江蘇北部⋯我有一陣子搬到崇明島,然後來到台灣。今天台灣的經濟不好,但中國可好了,他們還上了月亮,哎呀⋯」他的話語往下坡飄散,嘉比不禁猜想它是否會在淹沒於高架橋上的喧鬧車聲前抵達他的家。
嗡嗡作響的混音器快把我逼瘋了,所以我終於買了一個新的外部電源;現在一切聽起來都好多了。好吧,我猜我必須嚐試過一次,現在我感覺更準備好在其他地方執行花園電台計劃了。
這種計劃所需的許多勞力隱藏在公共事件之間:排序、編輯、紀錄,和維護。除了規劃和主持每一集外,嘉比也負責錄音、混音、上傳、新增網誌篇章,並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總是有需要寄送的電子郵件和訊息,和需要撰寫的報告和提案。這些是否都值得?海盜電台在台北已幾乎沒了—該國嚴格的廣播規範是由1990年代的地下電台所界定,南部有些地下電台還在運作—但它的優勢部份已被數位混音帶、直播DJ選輯和網站上的社區電台攻城掠地。地方居民鮮少來到電台接收器旁,更少來賓和觀眾成員曾有播音的經驗。但作為一小群臨時組成的藝術家、演奏家、策展人與文化工作者共同體來說,而「參與」正是體驗園藝與廣播之間相似性的根本要素—「製作電台的過程—若非相當隱密的事物—在別墅冬季花園裡變得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