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32年,拜我們對於銀幕作為表達自我的中介之賜,所有集體的實存姿勢都將在以令人警覺的速率在消失中。為了保存這些快速滅絕的事物,我們邀請你貢獻一則具有個人特殊意義的姿勢。想一想你可以用什麼方法,按部就班地教導別人表達這些姿勢,它如何使你具體化,它對你又有何種特殊的意義。
“phantom limb(((o))): Unpacking gestures through personal sharing”,ila & Syaheedah Iskandar
Salam temanku tersayang,
我親愛的朋友,Syaheedah,
如今我們終於可以分享相同的時區,在最近幾個月以來,寫這一封信給你儼然變得如此奇異。我可以問候你最近過得如何,但是我們約莫幾小時前才與彼此確認過。當我坐在這裡、在這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寫這封信給你的時候,我真確地注意到了我的雙腳正收攏在一起摩擦著:這個姿勢有著兩重的作用,它既是讓我保持溫暖,也是讓我保持清醒。我還記得,在這個時刻你的雙腳如何抵著被單摩擦,好讓自己能夠入睡。在我們最近試圖開展以及分類不同姿勢的這幾個月裡,我變得越來越能察覺到我自己的姿勢,還有那些圍繞在我身邊的姿勢。通過整個微型駐村的歷程,我總是想到關於「蜈蚣的困境」(The Centipede’s Dilemma)(註1):
一隻蜈蚣如此開心—當然!
直到一隻戲弄的蟾蜍
問:「祈禱,哪隻腳先哪隻腳後?」
這個問題讓她深深陷入困惑,
苦思無解地跌入水溝
不知如何好好走路。
這首詩也是蜈蚣效應的參考文本,這個名詞是指那些當某些原本是自發性或者無意識的活動,被對這個活動的刻意察覺打斷時的心理學症狀。現在我問我自己,是否某個姿勢從我的母親那裡傳承到我這裡的知識(或許是當我無法進食「你」所渴望的食物,或者當無法抽出時間去吃那些為「你」所準備的食物時,會舔一下食指),後來我才發現那始終是錯誤的做法(應該觸碰食物/飲料,並放一點點在我的嘴裡)。然而,當所有這些事在我的想法裡都對我管用時,或許要問,什麼是正確又什麼是錯誤的?這些姿態似乎在不受打擾的狀況下顯得如此自然,感覺像是肌肉的記憶。或許這正是「嵌入的知識」,是某些形成於身體內部的東西,令我們不做第二想法。它會自然地湧現在我坐下之時,當我生氣之時,當我無法入睡之時;這些表意方式訴諸我內部的整體,自我的內部湧現,甚至在任何話語得以在我口中形成之前。
你還記得我曾問你,第一次學會如何「Jeling」(白眼)是什麼時候?還有是誰教你的?我想到我那三歲的女兒,伊奈雅,當她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曾經給我們一個緩慢的「Jeling」。這些有多少是我們後天學習而得,又有多少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我也不停思考著,我們如何習得這些事情,如果這種知識是要習得的,它要如何與人分享?我不停思考著,關於表現這些我們與他人共享的姿勢並感到愚蠢。藉著舔一下拇指(jilat jari)並深深地將之塞入我的肚臍眼,我試著抑制我的腸躁動,但隨之感受到的卻是更大一瀉千里的衝動。我記得當我分享這種超脫身體的經驗時,不禁大笑起來。或許我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但是,此時此刻我知道,它是被我的身體所拒絕的,也是顯然不適合我的姿勢。
然而,我的朋友為什麼是姿勢呢?我們如何從思考關於「身體及其(複數)幻肢」(the body and its phantom limb(s))到抵達這裡?在我們的提案裡,我們試著定位在某種身體性的不協調:(如同)置身於一個既是我們所屬於、也是我們被排除之的空間。但在這幾個月裡,我理解到這種不協調也是朝向內部的,它是,至少對我們當中某些人來說,就算仍然是自然的,也遺失了它的起源。我也許能夠回溯「舔手指」的姿勢到我外祖母那裡,但是她又從哪裡學到這個姿勢,又有多少關於它所蘊含的知識已經遺失,而且,這樣的失落甚至是否是種損害?也許身體知道的,是它需要知道的部份,而其中蘊含的知識仍然不定、健忘並善於原諒。
保持開放與自我隔離,
ila
Salam kawanku tersayang,
我親愛的好友ila,
當我第一次擴張自己對於「嵌入的知識」的理解時,我在我的論述中,使用了你的藝術實踐作為討論的切入點之一。我並不記得,這個想法究竟在何時浮現我的腦海中,但是我記得我感覺很興奮,就像是我的腦袋突然靈光一閃。接下來是將這些概念闡連成為語詞的步驟,這麼做並不容易,有許多次我發現自己懷疑起其中的非理性。或許是因為它提醒我處在一個對我們的祖先不太友善的時區裡,那樣的非理性顯然對利於「啟蒙」思想的基礎,而啟蒙正是所有殖民遺產的序幕。
透過這個時區讓我理解到視覺性作為某種主宰感知的返響—某種超越視野所見限制的「看見」的需要—正如真實的歷史告訴我們,驅動他們宰制不屬於自己的土地的執迷。但是,也正是在這個時區之上,我發現人會闡聯它們的相對面,不可見的,持續將自身遮掩為秘密的(複數)知識,進而將鎖住的意義(或甚至無意義)根深蒂固地封印在我們的身體裡。在我與祖先的土地失去聯繫,並試圖了解自己的心靈的時候,我主張向內部看的需求,利用它們作為通往過去的線索。對我來說,內嵌的知識成為一種(更好或更壞的)浪漫化的理念,終有一天我能夠讀懂這些被我的手掌遮蔽的星辰,在我航行於汪洋之際。
當你如此親切地邀我與你在這次駐村裡合作時,我的內心深處從未想像過,這些過程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我所涉入的程度遠比最初的假設更深入,通過與你一起行走,以及對於「我們要如何感受」的強調,我理解到自己對於情緒的內觀程度—絕大部份是倚賴於我得以看見什麼、或者將什麼給「合理化」;我變得更深諳如何將內嵌的知識編碼。或許是在我返回新加坡之後(在首次「阻斷措施」之前)自我施行的社會隔離,在加劇這種傾向時,起了某種設法合理化自身週遭的作用。無論是前者或後者,所獲都是依然豐碩,因為正是由於那份不適,才使我對於自身介於公共與私密之間門檻的理解,更為鮮明。
在一開始,我選擇聚焦在文化的(cultural)姿勢上。基於人們對其理解的公開意涵,文化性姿勢(比其他姿勢)更容易開展,但是,當你堅持於將姿勢開展為某個整體,並且將它們看成是內嵌知識的某部份時,我必須坦承,這是一條讓我猶豫不定的路徑,我認為它應該要放寬至讓我們更難定義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的程度。然而,或許簡化作用並非一種答案,畢竟避免簡化就是避免系統化—而後者將成為一種反學習之舉動。當你將觸角延伸至私人領域,你也為個人意義賦予了,在內嵌知識也有一席發言權的空間。藉著允許它在公開領域被提出來,隨著我們對它的覺察,私人的姿勢也成為有知覺的。
蜈蚣效應是一個完美的比喻。我想在某些地方我們兩人都覺得不確定,但我猜,也是在那樣的不確定裡我們找到它的本質—它的複雜性、親密性和,且容我這麼說,它的荒謬性。讓我回答你的問題—為什麼是姿勢?也許是因為,姿勢正是解鎖其他嵌入(複數的)知識的第一步。唯有將覺知帶進它日復一日的相應事物裡,如此,其他事物也將攪動我們的內在。
Dengan ikhlas,
附上愛與仁慈,
Syaheed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