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全球疫情升溫的局勢在各大媒體傳播。緊接著,世界自我閉鎖,經濟的齒輪逐漸止步。展覽及藝文活動也變成線上的形式。2020年紀念著大自然如何讓我們認識到—它可以是全球性的規模,快速地震撼我們的現實。處於2021年的我們,不得不調整及改變手上的計劃。
當我在2021年參觀Selasar Sunaryo藝術空間時,觀眾並未流露出媒體報導中呈現出來那樣對疫情憂心的樣貌。或許因為疫苗就緒的新聞早已傳開,也或許是前一年堆積的鬱悶所造成的反撲。一群群年輕人擺出姿勢自拍,熱情地展現自己。#Selarsunaryo更是在這波疫情之下,社群媒體上的熱門話題之一。
疫情將線下交流活動搬到線上,猶如許多《轉向第五時代》在Selasar Sunaryo裡展出的作品。它原為跨國藝術家之間的交流計劃(台灣、印尼,以及一位紐西蘭藝術家),在全球隔離的氣氛之下,交流活動調整為展覽與藝術家與策展人在線上討論的系列活動。即便如此,各個藝術家並非由於疫情而特別呈現出數位或虛擬化的作品,早在此以前,多數參展的藝術家已經習慣使用科技媒體來創作。
2.
幾台投影機和銀幕懸掛於最理想的位置,播放著不同藝術家的錄像作品。lololol的裝置作品〈表面生態4.0〉,展現出投影與螢幕間逐漸籠罩著我們的展廳。有一件確定的事:疫情似乎提升了我們與螢幕的對話,以至於在我們的展廳創造出新的生態。虛擬與真實互相交疊,像是某種穿透螢幕的自然景觀,滲入展間。即使我們的焦點轉移至虛擬空間,但我們依舊需要實體的存在包覆。
科技媒體看似無所不在,但不是每件作品皆使用投影。有三件作品並非以投影呈現,分別是Abshar Platisza的〈Fragmen Teritorial〉、Andrita Yuniza的〈Mooi Indie 21st Century〉,以及Bakudapan的〈Re-Planting Mooi Indie〉。我非常珍惜本展覽包含的多元作品形式,特別是因為疫情不斷加速我們虛擬化的過程,更需要重視其他媒介的可能性,像是Abshar和Andrita如何回應環境污染的問題。這兩個作品相當具有陳述性;他們將需要討論的環境元素帶到展覽室裡,一次又一次地呈現環境問題的象徵物。
猶如展覽提出的問題意識,我原本擔心疫情促使一切都迅速虛擬化的過程,會讓我們迴避現實世界的環境問題。然而使用科技介面呈現的作品不代表就不能孕育對環境的覺察,幾個作品反倒是透過媒體來提醒我們對環境的警覺心。Tromarama的〈Domain〉、Riar Rizaldi的〈Kasiterit〉以及Natasha Tontey的〈Pest to Power〉試圖想像非人類視點—企鵝、人工智慧和蟑螂。也許我們身為人類無法體會其他生態的視角,像是我們不理解獅子所說的話,但不代表我們不能透過數位科技去「模擬」試想和體會其他生物。
對我而言,這種模擬不是一種尋找客觀事實的方法,彷彿我們可以去理解其他生物的思維和世界觀。反之,這種模擬使我們可以有更多同理心和警惕自己與其他生物的存在。一邊沈浸於這兩個作品,一邊思考人類正因為對大自然的行為而備受批判。難道我們不能將大自然視為與我們不一樣的事物?也許當大自然與人類的視角合而為一時,會是像吳其育的〈人族〉想傳達的視角。
3.
我有幸與幾位使用數位媒體投影的藝術家討論到Natasha Tontey和林子桓的作品。作品中出現的Word-Art的美學,使用普通3D字體及2010年後流行於網路世界的「蒸氣波美學」常用的顏色。他們問為何使用這些初期的網路色彩去定義其美學,但事實上,網路文本本身已經是超越時間,毫無時差。
我相當同意這樣的說法,因為我們不再是單純評論美學而已,而是開始對網路的「虛擬」特徵有所意識。像是Tromarama的作品〈Domain〉依據網路實況資訊互動,後設的時間規則就這樣在網路上產生。資訊可及性不斷重複,沒有所謂過去或停留。沒有畫面可代表其美學,因為全部來自網路上確實發生的運算影像。
「時間」的議題確實與這些投影作品無法分割。如果追溯電視或所謂動態影像的誕生和其發展,時間元素不能從這些載體的特性拔除。網路誕生到今日,時間性延展到其即時性、精準性、壓縮性及擴張性(慢動作)。
其他時間的到來也可以在王雅慧的錄像〈日光下的靜物〉及蘇郁心的〈休眠模式〉中看到。在王雅慧的作品中,起初呈現的時間感相當的準確,但緊接著逐步與現實空間裡的時間軸分歧。投影的界線提醒著觀眾看到的作品中的時間軸與展場是不同的。我也因此被要求質問所在的空間的真實性。人類的存在具有時間的參照座標。如果我們可以去模擬其他生物的時間感知,是否會更珍惜其存在?這也許是蘇郁心的用意,從苔蘚的視角呈現像詩一般的時間感。
4.
到此我嘗試反映出展覽的兩個核心:環境問題(自然和非人類的視角)及時間議題(時延或對時間的感知)為重要的討論命題。兩者都因為一個反烏托邦的想像而連結:帝國主義如何隨著時間導致眾多乾燥的「沙丘」出現在人類身邊。很遺憾的,部份反烏托邦的想像已成為真實的問題。
2020年三、四月間,在萬隆吹起討論齊澤克(Slavoj Žižek)的《PANDEMIC! Covid-19 Shakes the World》一書的風潮。疫情讓我們回想帝國主義的影響以及打開更多潘朵拉盒子後的的風險。本展的靈感來源,愛特伍(Margaret Atwood)的〈死亡星球上的時空膠囊〉(Time Capsule Found on The Dead Planet)也以同樣的語氣說明。從這兩段敘述文 (註1) 我們不難去想像他們如何訴訟帝國主義以及對未來改變的想像。
當帝國主義不斷開墾森林並轉移成生產商品的設備時,人類與大自然的互動逐日減少。不斷開墾大自然研發新的潛力,同時也造成致命的風險,像是現今的疫情一樣。但人類不會自動省思或是重新整理經濟的行為。相反的,當物質現實空間外已形成「荒漠」般的世界時,我反而看到帝國主義同樣的精神把趨勢帶到虛擬世界。
第五時代似乎已來臨,而我們卻沒有太在乎荒漠如何已帶來災難。反之,一部份的我們選擇搬到虛擬世界,甚至沙漠化了網路空間。加密貨幣的出現及它在2020年疫情期間價值不斷飆高的現象,讓我不斷反問這如何有別於愛特伍所寫的第二時代—人類從金屬創造閃閃發亮的錢。似乎,在第五時代初期,我們也將面對即將要變成荒漠的虛擬空間。
5.
「在第五時代我們創造加密貨幣。」
為了「採集」加密貨幣重要的設備是VGA卡(視訊圖形陣列),用來製作各樣的圖畫,像是影片剪輯、數位插畫或動畫。本次展覽裡用的錄像和投影內容,都需要編輯動畫功能的VGA卡。當採集加密貨幣催生大量的VGA卡需求時,問題也跟著出現了。如今虛擬世界的運作,需要許多現實物質上的堆疊提供VGA卡和其他科技設備運轉。雖然與現實分離,但其硬體設備的裝置及所消耗的資源,與現實生活息息相關。就算在網路空間,時間軸可以與現實分離,但它仍需要消耗能源,和為了讓網路空間持續運轉而倚靠現實的能源和時間。
油畫或加工顏料會造成環境污染,成為許多畫家長久以來的困擾及討論的話題,產品的製作和加工也必須不斷更新。現今,使用電子媒體和數位藝術的藝術家們是否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而如果我們按照愛特伍所寫的來推論時代的發展,我們可以推測幾件事:到了第四時代,可以透過所形成的荒漠來證明帝國主義的後果、在第五時代我們以加密貨幣的形式創造新的貨幣。像個圓圈不斷重蹈覆徹,到了第六時代我們將加密貨幣視為神明,而在第七時代虛擬(網路)世界變成了荒漠。
在這個加密貨幣蓬勃發展的時代,我很難去想像一個不會成為荒漠的烏托邦。就像林子桓在作品中嘗試著閉著眼畫一隻貓,當我自己也沒有「睜開雙眼」參與採集加密貨幣時,我也畫不出一個烏托邦。現實裡一群年輕的印尼藝術家開始對NFT(非同值化代幣)感興趣並有意從事相關創作。
我想知道布希亞(Jean Baurdilard)看到Sorawit Songsatya的〈Jupiter〉的反應。銀幕從天花板懸掛下來,一些裝置性(不會飛)的風箏也吊掛在同樣的空間。熱情的觀眾在口罩下一邊燦笑、一邊自拍。他們無視於吊掛的裝置,反之對錄像內容—在天空飛的風箏非常驚奇。也許真實空間已成為「真實的荒漠」,宛如不會飛的風箏,我們反而專注於銀幕裡飛翔的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