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到處都是摺疊的記憶。
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的論文〈行走於城市之中〉(Walking in the City)指出,全景式的城市(以鳥瞰鏡頭呈現高樓櫛次鱗比的電影開場畫面)不過是一種「理論式的擬像」(theoretical simulacrum),甚至只是一個畫面而已,不值得人們沉緬其中,或誤信那代表了城市的相貌。德•塞托認為要瞭解一座城市就必須行走於其中、以自己的步伐去體驗都會空間。
城市裡的大街小巷,同時也成為漢格(Oliver Hangl)對媒介的隱喻。街道一方面是引領人們前往目的地的媒介,另一方面也常誘使路人流連而暫緩了原本的行程;而在網路的漫遊裡,各大入口網站就像城市,其中所提供的各類連結就像街道,人們必須通過街道才能到達目的地,卻又常因為被其他影音連結的吸引而在這些蛛巢小徑串連起來的迷陣中流連忘返。
江凌青在〈漫步,或是情節的歸位-從漢格〈游擊漫步〉思考數位藝術中的敘事〉文章裡如是說。
如同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筆下的蛛巢小徑蔓延分歧,城市在不同旅人的眼裡,開始有了不同形貌。然而,作為文字隱喻的記憶蹊徑,又是怎樣地迂迴曲折,並隨著不同人們的選取或遺忘,形成不同的回憶皺摺與現實紋理?而當我們在看到漢格的〈台北游擊漫步〉,或者像創作團體「里米尼會議記錄」(Rimini Protokoll)〈新加坡-吉隆坡貨櫃〉(Cargo Singapore-Kuala Lumpur)這樣的移動劇場時(見〈在新加坡藝術節飲一杯老城白咖啡〉),徒步或搭車乃至於其他各種城市的移動方式,又如何讓人們的視線深入現實的紋理,重現那些摺疊記憶的不同方式以及敘事呢?
與城市集合場景的外在空間呼應的,則是作為內在休憩場所的私人空間(例如:家居生活),同樣是記憶形成摺皺並與當下匯聚之處而顯現。在藝術家「無人稱」(impersonnel)的影像筆觸中(袁廣鳴:退行的鏡頭與黯滅的影像),某座荒廢或失格的城市、某種婚姻生活的現實即景、某段生成或消逝之中的時光殘影,種種影像現實被作者以高速逼近或遠離的鏡頭重新組裝。其中,某種令人「揣揣不安」(unheimlich)的心思,朝向即將到來或退往已然離去的小徑彼端延伸——鏡頭之下,觀眾看到的是藉獨特的媒體操作,實現了過去與現前、或者未來與現前摺疊於時間彼端的獨特記憶摺皺。
是的。關於回憶此時,還有關於過去如何共生,我們沒有一套絕對超然的視域解讀,只有對於事件如何形成此種集合的想像。
在一當代舞團的作品〈W. A. V. E.〉裡,我們也看到一種關於城市空間的感知框架。創作者先是透過文本,指出從洞穴、城市建築到虛擬空間的轉移,隨後在黑盒子裡以光的互動裝置(或電子聲音)包覆下,形成一種向外延伸的,如王柏偉指出的「藉指向外界(環境與他者)來創造自身開放性的機制」(生成-動物、視域與動機:一當代舞團舞作〈W. A. V. E.〉中的「激情」模式) 。這種全新的表演型態(讓我們)在觀看舞蹈或表演不只是一種視覺再現方案的同時,彷彿也指向一個更不受身體或內在的回憶所干擾的身體——相較於其他以媒體藝術提供解決方案的跨域表演組合。
摺疊的記憶影響人們觀看的路徑,在記憶的空間隨著城市的步伐/機械運動而開展時,也映照出媒體藝術如何實現人們對於城市移動的想像。這是一個城市裡,化身為旅者的人們在旅途上各自前進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