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世界的未來掌握在黃種人(yellow men)和棕種人(brown men)手裡。」在根據印度作者亞拉文.雅迪嘉(Aravind Adiga)的小說《白老虎》(White Tiger)改編的Netflix電影裡,故事的主人公巴蘭如是說。
黃種人這個說法顯得有些過時,但是確實仍然有人沿用,有一點阿公阿嬤的說法的感覺。棕種人這個說法這幾年也常常聽到。經歷了1960年代的美國種族衝突和運動,更是出現了亞裔美國人(Asian American)這個模糊的身份概念。亞裔美國人可能是越戰後到此的東南亞苗族人、早早就懷有開拓邊疆之夢的日裔美國人、別人看起來與日本人長得一樣但卻是相恨相殺的中國人與韓國人、從別國去新世界開闢一片美國夢的新移民⋯那麼,黃在哪裡結束,棕又從哪裡開始好像也是個晦澀的問題。
多年前,我曾前往土耳其的伊斯坦堡訪問嫁到那裡定居的友人。她進城來帶我離開聚集了眾多著名的歷史古蹟的市中心,去到土人居住的民居社區喝茶吃地中海式的點心。在Sariyer坐渡輪遙望黑海的入海口時,她回頭解釋道:「等一下過去對面我們就到亞洲了!」這件小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印象深刻。如果說歐洲到亞洲間有明確的地理距離。那麼種族呢?
在亞特蘭大市按摩店槍擊案後經常看到的媒體提起的韓裔美國詩人Cathy Park Hong在她的作品《少數的感受》(Minor Feelings)裡,提到了逐年觀察到身邊的南亞人逐漸自我識別為棕種人的過程。從批判性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學術的面向上去看,學者Denise Ferreira da Silva則在《邁向全球種族觀念》(Towards a Global Idea of Race)中提出打破種族這一概念,但是,認同種族的構建過程卻實實在在地形成了今日的啟蒙運動後的全球地緣政治環境面貌。
從地理區域劃分的方向去觀察的話,亞洲的劃分與相對位置性一樣的有趣,與其說是地理上的劃分,還不如說是心理上的劃分。亞洲的東西南北並不是以自己本身的位置為出發點。《通往撒馬爾罕的金色旅程》(The Golden Journey to Samarkand)(註1) 並不是駛往西亞,而是充滿異域風情的中亞。冷戰後興起的區域研究到現在方興未艾,面臨眾多困境。例如:亞洲各區域的研究、各地離散的亞裔研究、文化研究、種族理論、後殖民理論等等分別是不同的種類,相互間的交融度也迥然不同。
如果是從當代藝術的場域上來開,則有隨著雙/三年展的興起開始逐漸被人訪問與關懷的城市,如愛知、橫濱、光州、廣州、日惹、加德滿都、孟加拉國的達卡等。在外人看來,藝術家浪漫的人生讓人感覺不是赤貧就是暴富。在天秤的另一端,拍賣場上的劃分讓人更加充滿迷思:現代的有亞洲現當代藝術、印度及南亞現當代藝術;舊的似乎更加包羅萬象—東南亞及喜馬拉雅、部落藝術(tribal art)則是可以包括全世界所有原住民所有的創作。
在這裡,這個叫「亞細亞」的地方,具體是個怎麼樣的概念也在快速變化與分化。從日本帝國提出的「大東亞共榮圈」,孫中山的「大亞洲主義」到泰戈爾從對民族主義懷疑轉移到對「泛亞洲主義」的關注,亞洲這一概念的的理解方式曾經推動各國家後殖民獨立時期「製作世界」(註2) 的想像。在萬隆精神和不結盟運動似乎已經破碎得所剩無幾的今天,好像是敵對的關係更多。我們的身邊不僅有因為殖民而相互鄙視的日本與韓國,各自培養「次帝國」想像 (註3) 的中國與印度⋯那麼,現在我們需不需要亞洲性也值得思考。
自我的生理與地理定位總是有一種開場白,有挑明關係而後快的意味。我要叫自己「she/her」、「he/him」還是「they/them」?「我」現在站在那些原住民曾經居住的土地上?(註4) 這樣的介紹好像已經變成一種政治正確的宣言。話說出來,或者問了,就已經做到了某一種關懷。可是,貼標籤一樣順應潮流的口號並沒有讓土地更加鮮活,而是變得更加扁平,停留在被殖民者驅趕的某個瞬間。
我們是如何被區分?除了各個民族國家的構建與競爭、語言的不同、信仰的不同之外,亞洲這個區域在藝術的場域裡被西方繼續劃分。例如:在西方公私收藏和美術館的藝術展覽中也是把亞洲看成分散在各個時段裡不同的碎片,並不願意特意做出努力提出更加創新的融合之舉。
近幾年跨國(transnational)的藝術創作和研究興起。但是我們要如何構建跨國的連結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觀察行業的動向,似乎還是在處理「西方」與「他者」間的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某某歐洲城市(這裡可以帶入倫敦、巴黎等等)與亞洲這種類型的中心城市對話大洲或者是亞洲藝術在西方的展示方式等題目的會議很多。台灣的南向關注已經看到了東南亞,對南亞踏足還沒有那麼豐富,希望未來有更多串聯的可能。
如何連結也是一件值得實驗和實踐的事情。我們創造的跨國經驗不一定要是學術,有固定的結論,更可以是身體力行的,從下而上的。「製作世界」是一種自發的運動,目的在於讓自己所處的世界變得更廣袤,充滿更多的想像與可能性。如果說政治裡面的「製作世界」是對主權和自決權的重新定義和構建並再納入自身,那麼藝術的製作方式可以更加多樣化。現在的當代藝術創作和社會不能分離,要用社會行動作為方法。
過去的一年多裡雖然疫情嚴重,但是人類似乎並沒有因為困關在家中而祈求和平。從美國頻繁出現諸多的非裔和亞裔被歧視案到看不到解決方法的巴以問題,各地的種族衝突激發。「關懷是暴力的解藥。」(註5) 是一種合理的提議。如果說抱開放的態度對自己未知的場域進行認知是關懷的其中一種,那麼希望通過這次的專題製作,也顯示某些藝術上的共情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