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俠小說裡,「乾坤大挪移」作為匯集強大內功的獨特法門,同時也象徵著技術能量的變換轉向。在此次的「在地」調研中,以印尼導演迪亞古蘇馬(D. Djajakusuma)1958年的電影為創作起點,探索群島文化中對於技術物/使用者/地方智慧傳統儀式中的時代寓意,創造一個多角度的武俠敘事路徑,現實/想像中360度的決鬥景觀。
2020年開始,Covid-19新冠病毒對全世界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無論在金融、營銷、製造等各產業領域裡,皆有許多數位革新正在進行,面臨著最大程度的不確定性,不同群體之間都在適應疫情時期多重介面的生活。飛航路徑滯留,社會系統暫停,聚集/隔離兩種物理引力交縱,人們開始大幅度轉向依賴虛擬世界所提供的「隔空」交流技術,在各式各樣的像素泡泡圈(Pixel Bubble)中,lololol試圖發展另一種想像與路徑,以調節平衡網路裡的共存生態。
藝術組織lololol於「群島資料庫」駐站計畫裡,通過擴展網路空間作為一種「接地氣」的經驗與創作的現場(Locality,Landing Online),藉由台印的電影影像藝術與武術文化調研,作為映射印尼社會想像的時光檔案,連結群島中獨特的技術發展與相關的變遷歷史。
迪亞古蘇馬的電影《火鞭》
導演迪亞古蘇馬(D. Djajakusuma,1918~1987)是印尼電影的先驅者和傳統藝術的推動者。1943年日據時期,他於「啟民文化指導所」(Pusat Kebudayaan)擔任翻譯員、編劇和演員。1945年日本帝國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印尼領導人蘇卡諾宣布印尼獨立後,荷蘭殖民政府回歸,在隨後四年的革命中,他與好友烏斯瑪爾・伊斯梅爾(Usmar Ismail)幫助了許多藝術創作者組織與行動。1950年代初期,烏斯瑪爾回到雅加達,成立印尼第一家電影製作公司PERFINI,他們共同開啟印尼現代電影的篇章。
迪亞古蘇馬的創作經常運用大量的印尼傳統文化習俗,如音樂、舞蹈、皮影戲(Wayang)及東南亞武術班查西拉(Pencak Silat)。1958年他擔任電影《火鞭》(Tjambuk Api)的導演,劇情具有武俠敘事的方向。在電影中所出現的「技術物」有著多重型態的樣貌與意義,「鞭子」是武器與社會權力的象徵,是農夫控制水牛的工具,同時也是兒童遊戲的玩具。其聲響有時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是一種警示聲,或是村民之間溝通訊息的信號,在電影中以週期性的頻率不斷來回播放。而「水車」是因乾旱而發展的創新科技,由自造者(Maker)擁有改變的想法開始,從技術合作中凝聚集體的力量,並持續進化灌溉方式來緩解民生問題。
在《火鞭》中,鞭子並非像倚天劍與無限寶石一樣神奇稀有,而是在村莊裡的男女老幼都會使用的一種日常工具。而「火」作為象徵元素,卻從未在電影中顯現燃燒,似乎隱喻著各種內在情緒,如男女主角彼此相愛但礙於現實糾葛而產生的火,村民百姓們受到勢力欺壓而抑制的火,父親對於女兒管控溺愛的火,抑或是當主角站立在河裡實驗著舀水工具時,水面上波光粼粼,眼神望向鏡頭中的火。
對應著電影實際拍攝時期,印尼在經歷二戰與長期革命後,經濟國家主義導致貧窮飢荒,政情不穩,基礎建設不足,印尼仍在重建中。《火鞭》在上映前即受到政府的審查,而同年電影製作公司 PERFINI 也上映著另一部作品《女孩宿舍》(Asrama Dara),由烏斯瑪爾執導,巧妙的是部分角色仍由《火鞭》原班人馬演出,只不過,他們的手上不再持有火鞭,而是電話筒。外在場景也從山丘鄉村轉化成進步的現代化城市,劇情圍繞著歷久不衰的三角戀故事,男男女女以音樂劇形式載歌載舞。
群島中《火鞭》的萬象
回朔到迪亞古蘇馬電影中的文化原型,不同島嶼與區域中的鞭子武術有著多樣變化,從武術與地方儀式定為調研的起程點,探索其中體現的藝術連結。
來自東爪哇布羅莫火山的騰格爾人(Tenggerese)與馬都拉族(Madurese)的Ojung;在西努沙登加拉弗洛雷斯島芒加雷人(Manggarai)的Caci,以及龍目島薩薩克族(Sasak)的Peresean,皆與《火鞭》片中呈現的武打動作與服裝有所相似之處,譜出在不同族群文化背景中,鞭子武術作為一種祈求豐收、平息爭端的溝通儀式。
Caci和Peresean都是格鬥類型的武術,目的以鍛鍊部落的戰士來保護家園,同時也是村莊之間爭端管理、解決衝突的一種方法。參與格鬥的兩男子打著赤膊,使用藤條與牛皮製成的盾牌當作武器。在儀式過程中,戰士若受到鞭打流血就會帶來好的收成。有時戰鬥也會融入舞蹈表演,經常會伴隨著由鼓、長笛、鑼合奏輕快節奏的甘美朗(Gamelan)音樂來增加戰士們的鬥志,以減少藤條傷口帶來的痛苦。
芒加雷族的Caci決鬥通常來自不同的村莊,兩位男性戰士會戴上蒙面牛角頭盔,以及穿上織布裙(Songket),武器是由5~6英尺的棕櫚莖與藤條捆綁製成的鞭子,盾牌(toda)象徵生命與自然。他們以騰躍的方式來回跳動,晃動敲響臀部和腳踝上的鈴鐺。
薩薩克族的Peresean戰士亦稱Pepadu,意思是勇敢的人,他們會戴上頭帶(saput)和腰帶(bebadong),手持藤條(penjalin)與水牛皮方形盾牌(ende)。決鬥之前他們會咀嚼檳榔(pinang),在競技中努力展現自己的攻擊能力。
而Ojung是源於乾旱尋找水源的故事,傳說中的人們找到了水源,卻因此開始爭奪水資源產生衝突,而在這場決鬥中,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平息了紛爭。東爪哇馬都拉族(Madurese)帶有泛靈觀念的Ojung是一種驅魔的懲罰儀式,在彼此互相鞭打過程中來彌補人類的錯誤。
居住於布羅莫塞梅魯地區(Bromo Tengger Semeru)的騰格爾部落(Tenggerese)是滿者伯夷王國的後裔,他們於卡羅節慶(Karo)中舉行Ojung與祭祀祖先神靈的遊行活動,並備好豐盛的蔬果牲畜等農作物供品,帶到布羅莫火山上獻祭,以感謝宇宙的恩典,祈求平安。
火鞭,火山,零與0,電與網路
那麼,回到2021年,傳說中貧瘠的土地成了極端氣候,全球能源短缺,國際電價攀升,隨著虛擬實境的技術進步和網路連線的速度加快,科技巨頭紛紛爭相入局,擁抱元宇宙(metaverse)。
將《火鞭》如雷電般的迴響鞭打聲,穿越60年,從黑夜白天中劃開360度的 RGB 繽紛光線,集體登入想像中的虛擬火山口,祈求革新的概念帶來土壤肥沃與無限的精神繁榮。當流動的虛擬之氣傳送到你的耳膜與視網膜時,我們共同的夢裡是否蝴蝶紛飛,你接收到什麼訊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