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藝術史學家與文化科學家烏利西(Wolfgang Ullrich)在《模糊的歷史》(Die Geschichte der Unschärfe)一書探問攝影術出現以始,清晰與模糊圖像、影像的諸多質變與辯證。他在書中前言如此寫道:
重建模糊史因而也意味著去描述一整類的圖像手法,是如何從其精神與意識形態上的源頭解放出來。
曾為未來的歷史,將為歷史的未來,如魔咒一般盤旋於快速置換的場景之中。在歷史飛逝而未來將臨的運動時空裡,我們彷彿在精神與意識形態的源頭與終點來回擺盪。運動時空裡的聲音如圖像、影像般模糊,四則看似破碎卻又與記憶、歷史、傳說、加密鑲嵌的聲音寓言在此相遇。或許我們可以這麼理解:這是一趟想像的模糊的聲音旅程。模糊的聲音並非某種記錄技術的錯誤。這些模糊的聲音寄生於不同時空跨度的故事之中,如寓言一般展開某些可能的啟示。
第一則:聲音與電影
小時候有12年的時間,家人與我一家四口住在近吉隆坡市中心的政府組屋(government flat)某一個單位裡。組屋位於漢都亞路(Jalan Hang Tuah)上,英殖民時期至1980年代,這條繁忙的道路叫做Shaw Road。因此這棟12年的家有一個名字,Shaw Road Flat。一房一廳一廚一衛,外加一個陽臺。陽臺也是我和妹妹的書房,白天充斥熱帶蟬鳴與烏鴉叫的環繞聲響。而夜晚,與組屋僅一條路之隔的消防局總會在特殊的節日,於消防員平日操練的廣場上架起銀幕放映電影。我隔著樹影遙望這夜幕的特殊場景,但距離太遠,記憶中螢幕上的影像,喇叭放送的聲音模糊不清。那是聲音的電影,然對話構成的聲音無法辨識更無法理解。30年後的我僅依稀記得,偶爾會傳來如好萊塢大電影的轟隆聲響。又或那只是一個熱帶小孩的想像,陽臺與廣場間的迴游音聲,滲入感知邊界,從白天的夏日橫越太平洋過渡到美洲的記憶殘響。這是一趟意外達成的去中心化聲音記憶行動。
第二則:恐龍
更小的時候,家裡陽臺向外望是一座小山丘。那時候最愛看的電視節目Ultraman(鹹蛋超人)經常出現英雄超人打怪獸恐龍的情節。夜裡做夢,恐龍於山丘出沒,靠近陽臺和我對望。電視中的恐龍常伴隨叫聲,但夢裡的恐龍總是不發一語。恐龍的吼聲在童年記憶裡其實沒那麼清晰,但日常生活出現的恐龍卻比電影院裡巨大的恐龍更具存在感。記憶中在日常縫隙出沒的恐龍與味覺有關。「美祿恐龍」甜甜的,一杯浸泡在冰塊之中的美祿,灑上如一座山一般的美祿粉,以「美祿恐龍」命名。那是食得到然而聽不見的恐龍吼叫聲,在山裡還未現身、亦未現聲的恐龍身影。
第三則:大黃蜂與X計畫
SIGSALY,X計畫,又名「綠色大黃蜂」,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盟軍屬下貝爾實驗室的夏農(Claude Elwood Shannon,1916~2001)與英國解碼專家圖靈(Alan Turing,1912~1954)聯手設計經過數位加密的無線電話系統。大黃蜂並不嗡嗡叫,它對聲音進行編碼,以亂數噪音隱藏訊息。加密的聲音混沌、模糊,傳頌著羅斯福與邱吉爾之間往來無數的政治、軍事機密。僅能一次性使用,被刻印於唱片的密鑰,是一趟權力中心的聲音透過瓦解而加密,繼而重建卻玉石俱焚的密碼行動。
第四則:老虎王與怪人喬
很久以前裡婆羅洲的叢林有一隻傲慢的虎。有一天,叢林裡的月鼠被奉為叢林之王,老虎因此感到傷心並為了取回王位毅然向月鼠下了鬥泳的戰帖。在眾多怪獸與動物的見證下,月鼠依約前來。只是老虎沒想到月鼠輕盈地浮在水面而最終溺水了。傷心悲憤的老虎轉身往叢林深處走去。老虎心裡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成為叢林之王了。
2020年Netflix上出現了一系列名為《虎王》(Tiger King)的紀錄片,主角之一名叫「怪人喬」(Exotic Joe)。紀錄片《虎王》充斥著各種瘋狂的情境,毒品、殺戮、多重性愛關係甚至近乎邪典信仰般的愛恨情仇。「怪人喬」在私人動物園裡看守、養護老虎,但紀錄片中的老虎跟人類相比顯得單純許多。沒有人會記得《虎王》裡老虎的吼聲,然而「怪人喬」和他眾多友人、敵人、愛人的躁動關係卻讓人印象深刻,觀眾被角色的瘋狂挑逗得無比振奮。「怪人喬」在第一季的最末被敵人送進了監牢。如今的「怪人喬」仍被囚禁但活躍於推特。他的朋友們與彷彿一直在等他出獄長相廝守的愛人推出了名為老虎王的加密虛擬貨幣:Tiger King Coin。貨幣的網站這麼寫著,「由社群領導去中心的加密幣」。礦場裡無聲的加密幣「虎王」彷彿為「虎王怪人喬」乖厄離奇脫序的人生虛擬了一道光芒,以去中心之名為老虎王重登美國養虎界的中心舞臺鋪路。「虎王怪人喬」第二季即將回歸Netflix,2021年1月14日新臺幣10元可購得34,618元虎王幣,而網路上悄悄地出現了新的嬰兒虎王幣(Baby Tiger King Coin)。貨幣礦場上老虎傳說繼續,硝煙四起,恍然一瞬之間,兩隻老虎齊歡唱,卻又沙啞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