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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3 : Anonymous Chorus
New Media Art: Chances for Hong Kong and Taiwan, part2
台灣與香港新媒體藝術的契機II:「聽覺」與感知的再思考
March 17th, 2012類型: Interview, Sound Scene
作者: 邱誌勇 , 黎肖嫻, 廖芊喬, 貢幼穎 (整理) 編輯: 鄭文琦
《聽覺摹寫》由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系主任黎肖嫻與數位藝術中心展覽組廖芊喬共同策畫,藝術家為:羅海德(Hector Rodriguez) 、穆地(Marco De Mutiis)、楊嘉輝、黎肖嫻、江薦新、王榆鈞、陳佳慧。「數位荒原」也邀請黎肖嫻與台灣新媒體藝術學者邱誌勇進行對話,由各自背景展開關於台灣與香港新媒體藝術創作、觀念與教育方面的討論。

邱誌勇:之前我跟《藝外ARTITUDE》雜誌合作一個低科技(low tech)的專題,重新反思低科技的可能、新媒體藝術中是不是還有低科技的存在。(黎:有的。)事實上,很多藝術家都在做這樣的作品,例如曾偉豪用導電油墨創作,也是新媒體。所以名詞會不斷翻新,包括在學術領域也是。剛剛談到的多媒體其實是很商業應用的概念,在我的觀念創意媒體也是。

 

黎肖嫻:對,我們不喜歡「creative media」這個講法。

 

邱:其實我在思考的問題是,我們不談新媒體,那有沒有比新媒體更新的東西,像是「新新媒體」(new new media)?現在台灣傳播界在談的是「超媒體」(trans-media),就是A科技加上B科技,中間出現的是什麼。從以前Fluxes談的跨媒體就是某種含混的狀態。

 

黎:超媒體也是我們常用的字。

 

邱:台灣在創意媒體的趨勢下,以電腦創作為主題變得非常浮濫;很多學校都有媒體設計系、多媒體設計系、動畫系等。每年產出將近三千個學生,但是沒有產業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所以自己搞公司誕生很多工作室。大家都高舉從英國開始的創意媒體旗幟,但都不斷地變形。每個國家的情況不同,台灣是過度氾濫非常嚴重。現在連傳統美術系都在談怎麼加入所謂的新科技,例如讓國畫動起來;但只是應用而沒有原創概念在裡面,比較可惜。在台灣大概在藝術學院裡有比較多原創,這是因為本身藝術背景的訓練,北藝大有新媒體藝術系,台藝大也即將把多媒體動畫藝術系改成新媒體藝術系。我當年在台南創的研究所叫媒體藝術研究所,也是仿造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南加大USC的概念。但我覺得在台灣要打破學系之間的界線是非常困難的。在香港會不會容易一點?

 

黎:香港的情形好像還可以。今年九月我們會創一個新的課程,本來是「媒體文學士」,現在會是「科學文學士」(Bachelor of Art and Science)。我們希望培養一種先知的洞察力;藝術和科技的對話已經發生超過一百年,但好像還沒有真正對話起來。我們的新課程是以現有課程為本,然後邀請數學、應用物理、生物學的專家來授課;這些人都必須是熱愛藝術的。另外我創了一個叫「文字機器創作集」的團體,推廣運算式思考(computational thinking),不一定要用電腦去創作。我們辦過四次展覽,最後一次就叫「藝術形式中的運算性思考」(Computational Thinking in Various Art Forms)。策展時我們刻意挑選一些看上去一點也不科技、但背後是運算式思考的東西。我們的想法跟你一樣,就是電腦不等同媒體藝術,思維方法才是接觸世界的新的行動。選擇這樣的方式是因為我真的關心歷史的發展;從媒體考古學(media archeology)的角度,會發現運算式思考早已存在,而且就因為存在已久,我們今天才可以因為機器的助益,讓一些長久需要用人工花很久時間處理的東西,幾秒間立刻用科技裝置搞定,而且在質與量都不同。

我們每次做這種展覽都很慘,因為光是告訴大家運算式思考是什麼就花了很多時間。但我覺得花點時間去解釋是值得的,因為當人們不怕這個東西,他們才可以繼續做你的觀眾。我們在實務和教學上都會碰到很有天分的學生,他們在創作時什麼東西都可以拿起運用,但講到運算式思考就很差。所以我們必須讓他們不要那麼害怕,鼓勵他們動手和叫他們不要那麼迷信科技;在兩點間不停改變策略。

 

邱:我常跟學生講一個觀念,就是面對科技我們是不卑不亢的,不害怕它也不用拒絕它。(黎:害怕的多。)對,很多人的態度是:我不會,所以我不要。例如教flash或是網頁設計時,如果遇到比較深的程式語法,學生就說我不要,這個好難。我常跟學生傳達的觀念是,你要體認這個東西已經在日常生活裡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你要做的是認識它,而不是說你要變得很厲害之類。

不過聽到黎老師所講的,我自己感慨很深。我念的俄亥俄大學有一個很特別的課程叫做IIP:「個別跨領域課程」(Individual Interdisplinary Program)。你去申請時,會由三個學院五個系所的老師共同組織你的課程,所以學生念完之後就是一個獨特的專才。我回來台灣後發現國外可以這樣玩,但在台灣很難。

 

黎:在香港也很難,學生希望「你告訴我其實我是學什麼。

 

邱:對,他們還是要專業。我想我們剛剛講的都是一種歷史唯物論的觀念,很德國物質主義的想法。剛剛黎老師談的媒體考古概念,在德國已有非常久的歷史,只是說這個東西有沒有被挖出來讓現在的藝術家和學院去思考。

 

黎:這必然要回到每個地方去重新在地化。例如最近我在香港收到很多隨身聽(walkman)作品,這是現在已經不用的東西。我不知道德國看什麼,德國有一個很長的攝影史,工人也會照相;而在香港不同,隨身聽可以作為香港的代表之一。

 

廖芊喬:我開始策劃展覽時,首先邀請江薦新參展,後來江薦新在奧柏豪斯(Oberhausen)短片節遇到黎肖嫻老師,跟黎老師談到這個展,正好我們本來也就預計邀請黎老師來台灣;因此經過數次聯絡溝通後,我和黎老師決定共同策展。又因為黎老師所邀的義大利和西班牙藝術家,都在香港工作過一段時間,因此我發現這次展覽可以定位在港、台兩種背景的交流和溝通。所以我就決定找台灣藝術家。但在台灣藝術家中,要符合我們的策展主題,還要沒有個展過或者是新面孔的,老實說這樣的人不多。後來我找到了王榆鈞,她本身是音樂出身,在地下樂團是蠻有名的歌手。她跟陳佳慧兩位都是劇場界出身。我跟她談了我的策展想法,就是關於「感知」,她們也都很有興趣。

 

邱:這兩三年來,聲音展在台灣非常火紅。它的密度非常高,做聲音的人也越來越多,幾次大展的主軸都跟聲音有關。但在這次展中我看到比較不一樣的東西。傳統的做法是擺出聲音的物件,不管它單純會發聲或者必須跟它互動;比較偏聲音裝置的形式,這一次談「感知」(perception)是比較新的概念。其實我滿好奇為何用「hearing」這個字。我第一次看到展覽標題時,聯想到的是生物醫學方面的名詞,例如:「聽覺及口語科學」(hearing and speech science),而英文的「聽障」也是用這個字,它讓我聯想到口語治療的領域。所以我開始思考,以前的展覽是物件導向,現在的展覽物件是否發聲不那麼重要,反而是觀者的感知比較重要。

我們的感知從來就不是獨立分開的,是外界的東西把我們各種感知拆開。比如說在「前媒體」(pre-media)時代,視覺被分開。視覺中心主義從古希臘到現在一直是主導的地位,所以當聽覺、觸覺、嗅覺都退化時,卻突然在展場看到它們的存在,讓人有很驚奇的感覺。例如剛剛在展場看到被肢解的鋼琴,如果是在台灣傳統的聲音展,我可能會試圖去彈奏它,就好像凱吉(John Cage)和一個日本女藝術家在鋼琴上裝了很多釘子,你會覺得鋼琴好像要被彈奏。但當你看到它被放在那裡,其實不用彈你的大腦基模已經出現很多聲音,這是這個展很獨特的地方。我也想聽兩位策展人談談使用「聽覺」這個詞的目的它在作品上的實踐。

 

廖:這個名稱是我發想的,我跟黎老師都認同之後,才開始採用。回應邱老師剛剛提到的醫學用詞說法:其實我們想要批判的現象是,現代人往往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在感知上是很微弱的。我們想提出聽覺其實是感知最微弱的一個部份,所以採用這個詞。

 

黎:小喬一提出這個詞,我立刻就覺得「喔,我明白」。這是很重要的概念,我對「聽覺」的關注基本上在現象學的感知層面。我花了一點時間問自己:藝術教育的重要性是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還需要藝術。用現象學的講法:我們需要藝術因為我們的感知應該不停地被打開、被張開。我們並不是很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裡,很多人告訴我們應該怎麼看、怎麼聽,或是應該看什麼、聽什麼、什麼才有價值等。已經有一套價值系統監管我們的看跟聽;從這個角度來說,現象學有它的貢獻,因為它叫我們不要只關心看跟聽最後的成果,而要關心過程。所以藝術有它實用的價值,我更覺得這個展覽不可以叫「視覺」摹寫(description of seeing)而要叫「聽覺」摹寫,在這個視覺當道的世界,聲音已經是很次要的位置,用聽覺這個字本身就是一種批判、反叛。

我最留意的理論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主要想法之一就是聽跟看都不該是為了支持彼此,它們應該有自己的自主性,尤其在電影裡,聲音一向就是為了影像而存在。所以對他來說,如果電影有高低之分的話,應該就是電影裡的這兩個部分有沒有被釋放、有沒有它們自主的創作性發展。以這個講法來說,用「聽覺」這個詞比較有這種力量。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我們的聽覺其實是處在生病的狀態,需要保護和治療。如果要做聲音藝術的話,首先要做的就是改變我們聽的習慣,或是提高我們對聽的興趣。

「摹寫」(description)是很重要的字。聽、看、摸、嗅彼此都有關聯,在不斷聽、不斷看、感官間彼此交互反應的時候,我們不斷在語言的層面改變我們對接觸的東西的反應。我們對世界的反應是透過語言;像運用形容詞。我們言說、和世界建立關係,中間的橋樑其實是語言。「摹寫」指涉的是語言層面,是混沌世界跟「聽」、「看」主體之間的橋樑,只要開放聽覺,摹寫就可以無限進行下去。大概是這意思。

 

邱:新媒體的概念之於聽覺是重要的,它在聲音藝術的領域也是新的概念。美國搖滾歌手Neil Young幾年前在接受雜誌訪問時大罵iPod,他說iPod讓我們的耳朵變懶了,因為MP3是壓縮格式,我們因此不太會去辨別高頻或低頻,音質是非常扁平的。人們變懶了之後再也不會去分辨什麼是好的品味、壞的品味。記者用他的話去質問蘋果高層主管,對方說iPod非常好、讓音樂可以隨身帶著到處移動。但採訪完記者要離開時,看到該主管在辦公室裡聽高品質的黑膠唱片。

我覺得現在提出聽覺這個主題很重要。現在經常在講聽覺不見了,被高科技或資本主義沖散…等。但在1970年代,當代科技哲學家伊德(Don Ihde)所寫的書《LISTENING AND VOICE – A Phenomenology of Sound》裡,就已提到類似的概念。(黎:quantitative of hearing也是那時候提出。)我認為這個主題很有趣,可以繼續發展。

 

黎:其實文化的高低、品味的高低對我來說不重要,對我來說比較重要的是:科技發達怎樣讓我們聽得更多或更廣;這才是科技可以帶給我們的東西。科技可以讓我們更專注地去聽,讓我們對世界的想像更豐富。最後再提一個想法:如果我們對藝術的立場不是堅持實驗性的話,我們不會去關注這個議題。是在實驗的精神和大前提之下,我們才可以談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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