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親愛的旅客您好,您現在所聽到的這個聲音,是由「南方宇宙檔案館」特地為參觀本館的旅客所錄製的語音導覽系統。導覽的全長大約是21分鐘,底下您將聽到檔案館的七個導覽主題,包含南方殖民地的博覽會、港口、苗圃、專賣、煤礦,還有其他基礎設施的物質或非物質檔案,必定讓您感到有如置身於殖民地。
在每段檔案的導覽開始之前,您會先聽到導覽的檔案名稱,以及它發生的年代背景。現在請您擺出最舒服的姿勢,專注在您的呼吸上,我們的導覽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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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ニユース》,第八號,1935年
現在,您的面前有一份攤開的報紙。它是由臺灣總督府為始政40週年紀念而舉辦的臺灣博覽會所發行的特刊,上面刊載了這次博覽會的各種入場情報,以及歌頌總督府這40年來施政成就的文章。舉例來說,有一篇報導提到了基隆港,也就是您最先抵達臺灣的那座港口,它從1899年起陸續進行了五次拓寬工程,直到1945年因為戰敗而中斷。
基隆是日本通往南方的起點,也是殖民政府1908年完工的南北縱貫鐵路起點。在經過基隆海關之後,您搭乘火車,來到位於總督府博物館正前方的臺北火車站。而這座博物館所在的新公園,就是臺灣博覽會的第二會場。為了便於帝國的旅客進行殖民地之旅,總督府特別補助經費,由大阪商船經營基隆—神戶等等特殊的命令航線,並從這裡向南延伸,繼續航向南方宇宙的其他港口。
《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ニユース》特刊還有另一篇重要的報導,介紹了殖民地最先進的鴉片專賣制度。總督府要求所有染上鴉片煙癮的臺灣民眾都必須登記才能購買鴉片,並強迫所有非法吸食的人接受治療。這個漸進式的專賣制度不但獲得了國際聯盟的好評,更幫政府累積不少建設殖民地所需的資金。總之,臺灣博覽會展現了日本將臺灣建設為現代化殖民地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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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朱點人,《秋信》,1936年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對臺灣博覽會留下好的印象,像是接下來要介紹的檔案二。這些泛黃的書頁出自作家朱點人所寫的白話文短篇小說〈秋信〉,它發表在臺灣博覽會舉辦的隔年三月三日的《臺灣新文學》第一卷第二號。假如您以前讀過這篇小說,您就會知道,即使在博覽會舉辦之際,仍然有一群懷念舊時代的讀書人。
在小說裡,穿著唐裝、留著辮子的主角斗文先生打算坐火車去臺北看博覽會,沿路一直有人盯著他看,他原本不以為意。直到因為看不懂海報上的日文標語而被路人嘲笑,憤而決定離開,又不知道能去哪裡。於是他想到清朝遺留的撫臺衙,殊不知,這棟建築早就被遷往臺北城外的植物園了。儘管,戰後,這棟建築被人保存下來,但是關於它的記憶還能保存多久?而,哪些記憶會被人遺忘,哪些記憶又會被人保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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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臺北苗圃,1896~1899年
跟著斗文先生的腳步,您來到的苗圃,就是我們為您準備的檔案三,也就是後來更名為「臺北植物園」的臺北苗圃所在地。時間回到19世紀末,這座苗圃隸屬於殖產局林業試驗場,總督府技師田代安定 決定在此興造。沒錯,就是在1906年規劃了恆春的熱帶植物植育場以及四座母樹園的那位田代安定。在日本剛接收臺灣時,島上原本沒有那麼多外來植物,必須透過領事館從南方進口種子。在經過許多人的努力後,臺北植物園成了受歡迎的約會場所,而它也是少數將維持著自然景觀的地方—儘管這裡的「自然」其實是改造的結果。
1917年六月17日,田代安定在《日日新報》上提到殖產部長橋口文藏 曾去墨西哥視察咖啡、巧克力及其他作物,回國後便建議政府創設殖產部門,目的就是在殖民地的土地上,繁殖各種具有經濟價值的外來植物。1901年,藤江勝太郎 從錫蘭引進錫蘭橄欖,橫山壯次 從爪哇和錫蘭引進羅望子、爪哇合歡、雨豆樹、巴西橡膠;隔年,今井兼次 從夏威夷引進大王椰子;1903年,柳本通義 從越南、爪哇引進幾十種植物;隔年,川上瀧彌 從南洋引進吉貝木棉樹,金平亮三 引進黃邊虎尾蘭,加上田代安定引進的33種植物,越來越多外來植物在福爾摩沙落地生根。到了1930年代,殖民地的土地上長滿了各種南方的植物。當然,還有從清朝之前就引進臺灣的罌粟—或賴和筆下的芙蓉花。(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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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荒川淺吉,〈南方鴉片統一論〉,發表於《鴉片的認識》,1943年
談到鴉片問題,儘管它只侷限於東亞殖民地,但仍被視為全球性的國際政治問題,因為鴉片是美英等白人列強用來侵略、壓榨東亞的獨一無二武器,但現在帝國敲響了警鐘,這些列強已被民族覺醒給徹底擊退。不過,即使白人離開,他們在過去一個世紀養成的陋習,已經根深蒂固不可拔除,對此該如何處置,是左右今後東亞民族興亡的重要問題,必須舉十億民族之力,以最認真的態度去面對。跟米、鹽同等重要,鴉片被視為東亞對策之根本問題的原因,也在於此。
但我們已擁有45年的臺灣技術與經驗,對「未來」非常樂觀。首先,所有人民都從自由主義的迷夢中醒來,過渡到民族極權主義,鴉片理所當然會被消滅,因為鴉片是個人主義中最該被唾棄的嗜好品。在攸關民族興亡的重大局勢下,單獨一人在居室中悠悠地貪圖南柯一夢的樣子是絕對不該被允許的。而且經濟文化有了飛躍性的發展,加上從個人主義到民族極權主義的過渡,推動了對鴉片的忌避也十分顯著。舉這個例子雖然有點不妥,不過在菲律賓,電影及跳舞的流行對於打擊鴉片有很好的成效。且考量臺灣的集體訓練及酒類專賣已有不小貢獻的事實,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斷言,鴉片肯定會在民族共融的帝國指導理念的浸潤下,自然而然地滅絕。
從過去45年臺灣的經驗來說,東亞鴉片問題的解決方法應分為兩部分處理。一個是中國的措施,另一個則是南方圈的措施。(⋯)帝國的鴉片知識雖然包括滿洲國、關東州,但它是以臺灣研究為基礎而設計的,就北方的特殊方案來說,也考量高溫、多雨多濕的氣象性環境條件,以及華僑及本島人的民俗性環境條件等,因此臺灣的技術與經驗不需要任何修改,立刻就能實施。尤其目前南方圈整體的鴉片需求量估計為30萬公斤,而臺灣鴉片工廠設備的產能則高達25萬公斤。如前所述,若是按各領地進行管理營運、設立代理公司處理製造與銷售面,這樣的作法雖然也是妥當,但如果從全東亞大局的觀點來看,再略為擴大已有25萬公斤產能的臺灣工廠,讓其擔綱製造面,我認為才是理想的方案。(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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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Christopher Bayly & Tim Harper,The Forgotten Armies,出版於2004年
假如說印度是帝國皇冠上的珠寶,馬來亞就是工業鑽石。1940年新加坡總督估計,馬來亞對大英帝國價值相當於二億二千七百五十萬英鎊,出口總值為一億三千一百二十五萬英鎊,其中有九千三百萬是出口外國,特別是對美國出口比加拿大以外的任何大英帝國領地還多。從1895年到日本戰事,英屬馬來亞從未需要外來的財政援助。它之所以享有「模範殖民地」的地位,是因為從自己生產的資源所獲的成就,開採這些資源所累積的盈餘幫助它平安度過經濟大蕭條。海峽殖民地的偉大建設與人民驕傲的關鍵是鴉片。鴉片稅收佔殖民地年收入40%至60%,位在新加坡必比士路的官營鴉片工廠壟斷了整個半島的鴉片生產,每年約一億管鴉片產量。而馬來亞主要的收入重擔都落在亞洲人、特別是華人苦力身上。這個英國在亞洲的肥沃屬地是以龐大到難以想像的毒品殖民主義所支撐起來的。
從抵達檳城或新加坡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被一串鎖練綁住;這些鎖鏈來自將我們引進半島的仲介苦力中間人,或者提供我們食物及其他必需品的「豬仔館」老闆。早期開墾者必須努力付出才能對生計維持一定的掌控。我們都住在「towkay」和他們的手下管理的「kongsi」裡,通常擠在同個簡陋的小屋裡。(⋯)由於華人的自助傳統,這裡也被英國人醜化為犯罪的「秘密幫派」。到1930年代,多數華人在勞力承包商手下工作,為錫礦跟橡膠園出賣勞力,並從工資中扣除日用品和佣金。在大蕭條時期政府和商家試圖阻止勞力外流並強迫降低成本。錫礦勞力銳減一半,而從1930到1932年有超過七萬五千名苦力被遣返回中國。在這個毫無保障的世界裡,賭博與鴉片就是我們逃離現實的手段。 英國醫生辯稱華人勞工無法忍受沒有鴉片的條件,以此為鴉片專賣政策辯護。(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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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川上瀧彌,《椰子的葉蔭》(蔡思薇譯),1915年
您現在看到的這本書是檔案六。它的作者也是我們在檔案一提到過的總督府博物館第一任館長,一位知名的殖民地植物學家,川上瀧彌。1911年,從神戶港出發的川上瀧彌,先經上海到香港參觀植物園,再從香港繼續乘船前往馬來亞、暹羅 ,以及爪哇調查各種有用的植物。在馬來半島停留期間,他寫下了以下這段他所聽說關於亞洲人的評語:
在歐羅巴洲人寫的有關馬來群島的書裡這麼寫道:支那人是小偷,馬來人懶惰,日本人是娼妓。作為日本人在半島旅行時,每每讓我冷汗直流的是,穿著日本和裝繫著腰帶、戴著紅色蝴蝶結的日本姑娘橫行無忌的樣子。(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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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川上瀧彌,〈旅行紀念 南洋考察談〉(蔡思薇譯)
關於臺灣和爪哇的關係,有很多有趣的事情。1622到1663年的整整41年裡,南臺灣被和蘭占領。此41年間,經和蘭人之手,爪哇的多種植物被引進到臺灣。《臺灣府志》以及其他書籍裡記錄了紅毛人即和蘭人帶來的植物,也有口耳相傳流傳到今日的。特別明顯的例子是芒果這種果樹,在臺灣叫做「檨仔」(ソワヤ)。芒果和波羅蜜、釋迦、牛心梨、蓮霧都是爪哇島系統的水果。(…)可以想像,臺灣的雜草當中或許有從爪哇來的。因為有這層關係,所以我認為,今後將爪哇認定的有用植物移植到臺灣,一定會有很有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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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1941~1945年
…諷刺的是,考慮到日本當初是打著「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的口號,現在,他們卻複製大英帝國的風格來賣鴉片。他們從臺灣與華北等製造地進口大量的鴉片,在緬甸鄉村的中盤商獲利滿滿,而這些改變還不只出現在中產階級當中。(Christopher Bayly & Tim Harper,The Forgotten Arm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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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我們的導覽進入了尾聲。不過,在這座檔案館裡還有許多難以歸類的檔案和文獻,我們的收藏還有許多無法被人導覽的聲音。至於它們無法導覽的理由,可能是因為缺乏歷史事證的線索,也可能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禁忌。因為檔案館不只是收藏關於南方宇宙殖民地的文明進展、自然資源,或者基礎建設的檔案,也收藏著關於戰爭、死亡與背叛。
例如,1945年被派往婆羅洲東北部的戰俘營的澳洲畫家道格拉斯.沃森 ,他用畫筆紀錄了日本軍人不可置信的神情。還有1942年11月從新加坡開往基隆的那艘日軍戰俘船上,有一千多名大英國協的軍人在雨中登陸臺灣。其中五百多名被遣送到金瓜石的戰俘營,每天在超過攝氏40度、缺乏氧氣也看不見陽光的礦坑裡勞動著,到了戰後,當中有些人再也無法離開,永遠成了檔案的一部分。
就像一艘艘記憶裡的船隻,這些過去的檔案,曾經陪伴著當時的人們前往夢想中的殖民地,如今我們也將乘著所有無名的檔案穿越時空,傳送回名為「南方宇宙」的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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