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東聲音藝術節是由臺東縣政府文化處委託策展人張溥騰,於臺東美術館所舉辦的年度大型聲音展演活動,自從2020年以來每年大約10月中旬至下旬的週末舉辦,同時結合跨域聲音展演市集、藝術展演和藝術家駐館創作等,並從第二年起加入「聲音敘事影展」,為這個專屬於東臺灣的在地聲音活動添加更多元的聲音元素。而從第一年的「Tengilen」、第二年的「回聲記憶」,發展到今年的「消失的聲音〔____〕」,藝術節的策展主題也試圖持續深入挖掘聲音文化的個人、族群到集體面向。此外,邀請來賓也跨越流行、實驗音樂、聲音藝術家到當代藝術與評論等光譜,是臺灣難得不限於特定領域的藝術節,更讓人對這個活動能夠積累與孕育的地方縱深與效益充滿期待。
然而,今年臺東聲音藝術節也首度遇到因為天候不佳,使原訂於10/16(日)舉辦的表演和市集臨時取消的狀況。為了讓向隅的讀者更認識這個特別的藝術節,本刊特別訪問到策展人張溥騰,請他與我們暢談關於歷年聲音藝術節的策展主題,對於在地聲音策展實踐的想像,以及對於聲音藝術節的未來願景等等。
鄭文琦:是否先請你談談自己的背景,為何會有策劃臺東聲音藝術節的想法?
張溥騰:最早啟蒙的音樂節,是1995年吳中煒和林其蔚合作在板橋酒廠策畫的「台北國際後工業藝術祭」,在那個壓抑的年代,這是一個巨大的出口。不過真正影響我的,是鍾適芳老師在2001年所舉辦的第一屆「流浪之歌音樂節」,不同於主流的音樂節,這是一個以多元跨域形式的活動,創造了超越音樂、超越節慶的聚集,由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族群透過音樂來抒發彼此的際遇與生命故事。
雖然臺東人口很少,卻孕育了不同族群彼此交融的文化,我很早以前就很想透過聲音的媒介,來串起這個文化多元且豐沛的地方,挖掘我所生活的土地上所乘載的美好。另一個原因是,臺東的視覺藝術向來比較欠缺當代藝術的作品類型,所以民眾對當代藝術其實很陌生,而聲音藝術向來就是能夠跨越領域、跨越學科的集合藝術表現形式,包含聲音演出、聲音裝置、數位藝術等等。很感謝臺東美術館提供了這個機會,也信任我的能力,讓我可以從零開始策劃聲音藝術節,慢慢成長,走到今年第三年的規模。
鄭:我想從今年藝術節的活動取消談起。舉辦戶外藝術節難免會面臨許多不確定的狀況,包括前兩年舉辦聲音藝術節期間也遇到疫情,雖然最後仍然維持正常舉辦,想必在藝術節的行政流程上會造成許多困擾。此外,策劃藝術節所遭遇的挑戰有哪些?
張:我想所有策劃展演活動的策展人,最不希望遇到的就是活動取消吧。其實我們每年都遭逢天候的影響,慶幸的是雖有刮風下雨,但是熱情的聽眾仍然不離不棄,讓我們活動得以順利進行。但是今年「虎年」大貓發威,我們先是遇到918關山大地震,震斷了臺東聯外的鐵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修復。接著歌手戴曉君確診染疫,取消開場演出,然後尼莎颱風攪局,在雙颱共伴效應下,因為安全考量直接取消當日所有活動。
天候和疫情的影響是策劃藝術節最大的挑戰。除此之外,在有限的經費下,無法邀請具高知名度的演出者或藝術家,以及行銷宣傳管道有限的情況下,如何吸引民眾來到美術館,都是重大的挑戰。目前的策略是運用多樣化的動態和靜態活動來增加吸睛效應。
鄭:每年我最期待的單元就是藝術家駐館和展演,都有不同的驚喜。像是今年找來黃大旺、Yannick Dauby、張君慈、蕭聖健、洪梓倪和斯馬里奧,甚至剛獲得威尼斯影展VR獎項的陳芯宜導演,這樣的組合在其他展演裡非常少見。可以談談你如何規劃這些人選?為何會有這樣打破藝術類型(如VR電影、聲音裝置、音景錄音或現地製作)的想法?
張:首先,在還沒有決定策展主題之前,我對藝術家人選的想法是盡量以不同創作形式或媒材呈現。在確定今年主題是「消失的聲音」之後,就開始尋找過去曾經以相近的概念創作的藝術家。我的首選就是無法被歸類的藝術家黃大旺,其實他自己的生命經驗就是迴蕩於消失與被看見之間,我的運氣很好,大旺很熱情的立馬答應在「消失的聲音」主題下發表《台北聲音一日遊》。另外,陳芯宜的VR電影《留給未來的殘影》透過沈浸式的體驗來探討人死亡後記憶的留存,記憶是曾經存在的證明,當我們戴上VR頭盔時,先是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然後在消失的身體中重新尋找自己的存在。
除了物理聽覺的聲音外,在偶然的機會看到張君慈的《月潮搖籃曲》,利用冰的物質特性,將收音裝置與紙條封於冰球中,隨著時間的經過,冰從凍結狀態逐漸融化為水滴,紙張上的墨跡也逐漸暈開,這些細微變化所產生的,是人們可以感知卻未曾聽到的聲音,作品探索可以聽與不可聽的聲音。張君慈此次受邀發表的新作《月潮搖籃曲:細胞》透過太平洋牡蠣、珊瑚,以及人類等三種敘事,借由周而復始的循環以及冰塊消融的聲響,讓觀者專注於時間與記憶消逝又重現的循環,從物理性聲音的消逝到閱讀文字在內心裡產生的聲音。而冰凍在冰球裡的文字是張君慈預先書寫的詩句,每日隨機放置在培養皿中到冰消融過程中,留下的文字產生不同的意義,這是一個進行式的展示,最後一天將拼湊出所有詩句,各自找出可能的意義。
鄭:前兩屆的駐館藝術家許雁婷、洪梓倪、鄭琬倩都嘗試結合錄音和裝置反映臺東當地的生活肌理和空間特色;第一屆以阿美族語「Tengilen」作為策展標題令人耳目一新,我也注意到你很重視在地的藝術家,像是今年表演的龍哥和參展的斯馬里奧等。想問一下你覺得臺東的聲音(文化)有什麼特色?
張:找尋臺東在地的聲音特色,確實是我在策劃地方型的聲音藝術節很重要的思考,從加拿大作曲家R. Murray Schafer的「聲音地景」(Soundscape)的觀點來說,每個地方有其獨一無二的聲景,其中包含了自然的聲音與文化的聲音,也就是聲景不僅只有自然的聲音,其實也包含了人為(造)的聲響,而臺東除了擁有多元族群外,更環抱在山海之間,所以我在本屆藝術節規劃了「耳朵帶路」聲音工作坊,從山林、溪流、都市到海洋,跟著獵人的獵徑走入山林聆聽荒野、化身為溪流傾聽土地之聲、潛行在都市叢林尋找日常之聲,以及在山海的邊界移動、認識聲音在身體裡的流轉。希望透過一系列工作坊,讓大家打開耳朵發掘臺東的聲音。
除了工作坊,如何以聲音為媒介來推廣當代藝術也是我想嘗試的,所以,今年特別邀請去年來臺東美術館駐館的聲音藝術家洪梓倪,和在地射馬干部落的卑南族音樂創作人司馬里奧共同限地創作。我剛搬到臺東時一開始就住在射馬干部落,在那裡待了三年,那是一個很迷人的小社區,以卑南族為主體得部落,仍保留了很豐沛的傳統文化。返鄉青年司馬里奧今年加入卑南族的年齡階層,透過勞動的過程,實踐身份的自我追尋。「回家」似乎是當前原住民族自我認同之路,然而里奧與洪梓倪的共同創作,將司馬里奧在部落採集的聲音重新變造、調變,提出「回家」多重敘事的途徑。
鄭:從第一屆就想問你,如何在地方文化與當代藝術策展之間的取得平衡?明年還想探索哪些主題或者邀請哪些藝術家?
張:首先當然希望明年臺東美術館可以持續支持這個具有實驗性與開拓性的藝術節,讓聲音藝術節繼續下去。而在地方文化與當代藝術策展之間取得平衡其實是滿不容易的工作,尤其在臺東很難找到在地的聲音藝術家。也因為如此,我們策劃了梓倪與司馬里奧的共創,希望將聲音藝術引介給臺東的創作者,在相互學習與實驗的過程中激盪出「一點點火花」。至於明年還想探索的主題以及邀請的藝術家,請容我保密一下,我們一定會端出很精彩的展覽與演出,讓聲音藝術在臺東長出自己獨特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