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旅行和東方的想像,自由主義思想家以撒.伯林(Isaiah Berlin)在談論19世紀初歐洲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根源時,是這樣說的:
它原始、未受開化、年輕,是自然人類豐富的生命感,但它也蒼白虛弱且頹廢…它是熟悉的、是對自身獨特傳統的感受,是對日常愉悅之處的喜樂、它關切稍縱即逝的現在、渴望活在當下,拒絕知識、過去和未來,是快樂純真的牧歌,此刻的喜樂,是永恆、是鄉愁、是幻想、是醉夢…是異化感,漫遊在遠處,尤其是東方。
旅行及其所伴隨的鄉愁,兩者向來與當代藝術的活動,或者與藝術家從事創作的原始動機有密切的關係。然而,以撒.伯林對於浪漫主義的詮釋,在為當時布爾喬亞階級的新興嗜好(旅行)找到它與東方淵源的同時,卻也指出一種源自文化圖像底層的鴻溝:那是阻礙在投身旅途上並從事創作的藝術家目的地與對象,以及作為其目的地的東方(或某個化外之地)欲展示於他人面前的自我形象,和這些對象的真實形象之間的巨大落差。
延續了我們在「在尺度之外」(ISSUE Jan, 2013)朝亞洲內部(東南亞)移動的初步動機,這期的「亞洲旅人之眼」邀請頻繁在亞洲旅行的奧塞德工廠創辦人高森信男,從他做為一名(亞洲)旅人的角度切入心靈的、文化的、當代藝術的種種論述,並試圖釐清亞洲旅行與藝術之間的糾結。這一系列文章除了深入旅人心靈的共通原型外,更藉由對話漸次消解觀者內心對於那種「還不夠進步/啟蒙」的焦慮、或者自我救贖式的亞洲觀點。顯現於外,也連結了如今頻繁的內部交流和萬國博覽會這類國際化/即時化工程,並且,以亞洲旅人為主體的「說故事者」身份,補足於當代藝術版圖上的亞洲空缺。
有趣的是這樣穿越空間的縫補觀點,正好可與近代時間軸上的認知落差,如台灣自身歷史的「失憶」或「不在場」形成某種平行呼應的關係,並如同姚瑞中這類藝術家以影像在場的視覺機制,重新去建構、並參與一個自身重新在場的歷史時刻。這種無師自通的文本技藝,像是圖像學的自力救濟工程,正是作者王柏偉在〈從藝術到文化:姚瑞中如何打開「萬歲―山水」?〉一文裡鋪陳的本土意涵;儘管這位藝術家只是不斷在這座島上尋找那些被遺忘的空間,透過影像重新接合自身歷史的斷裂處。(殊途同歸的,還有周郁齡所描寫的影視海盜文化,也殊途同歸地為這種想像歷史的文本技藝加上一筆註腳。)
於是本土的、島嶼的、流放的、被遺忘的歷史空間或影像記憶,又和亞洲集體的近代命運產生了共鳴。
藝術與旅行正像是前往最遙遠處尋找鄉愁,藝術旅行所從事的對抗,多半是布爾喬亞文化意義下閒適的旅行,不過不少作品修練、放逐或流浪的神話色彩依然濃厚。(陳寬育,〈台灣當代藝術摘要2000~2010 (四):旅行 〉)
借用西方工具和觀點,無論要異化他人、或者自我異化,作者陳寬育在《藝外》第27期裡,為讀者指出,藝術旅行的對抗,在泰國藝術家組合JIANDYIN在與台灣的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合作的交流展,也凸顯了類似企圖的東南亞旅行路線。儘管他們宣稱該次交流的起源只是一種「誤解」,或者是一種刻意無法檢驗的曖昧修辭策略。然而,當旅人們再次站回那個認識位置的對面時,將發現他們所擁有的將不再只是救贖,或者是「啟蒙」的剩餘價值。
因為,這次,我們將走在一條通往內部的道路上。
在使語言與言語、符號和信息等等分離(以及伴隨著這種分離的一切東西)之前,必須承認差異的系統產物,差異系統的產物也即延異(différance),在其結果中,人們通過抽象和根據既定的動機,最終能夠區分關於語言的語言學和關於言語的語言學,等等。
—德希達(Jacques Derri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