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兩界三通:緊追NFT衝浪標竿王新仁的腳步1〉)
第二通:現實的此岸akaSwap
如果有人讀到這裡,認為Art Blocks是一個充滿奶與蜜的應許之地,恐怕就太天真了。首先,5到7月之間,加密貨幣市場處於緩慢復甦的低潮期(今年5月中下旬的大血洗,想必讓所有加密貨幣交易者如鯁在喉),這時購入NFT的成本較低廉,可視之為對幣市崩盤的避險;直到8月,NFT市場達到最火熱的頂點,Art Blocks所在的Opensea和稍後將會提到的位於Tezos鏈上的Hic et Nunc,皆以此為利基(注意,這邊僅僅指出幣市和藏市之間的「相關性」,但相關性不等於因果關係或「因果性」);換句話說,阿亂發表作品的時機恰好踩在市場的甜蜜點。
其次,在「絕命藝師」第二場線上座談前,我本想請阿亂談談作品上架Art Blocks前的準備,但他表示,能夠受邀發表實在有太多偶然成分。顯然,十多年來致力於創作、展演和編程,固然為阿亂培養了堅不可摧的實力,但能否獲得平台方邀請,受到西方加密藝術界的頂尖工程師、藝術家和策展人矚目,仍有賴社群經營與網際互動,而就算如此,成果還是很看際遇。大家都希望之後還有臺灣的在地藝術家(先不論旅外藝術家)登板表現,但照這種狀況來看,阿亂的案例極有可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第三,事實上8月一過,NFT的勢頭馬上下滑,至今依舊。現在二級市場上,我們可以用當初尾輪的價格輕易買到一件Good Vibrations。雖然阿亂在作品發行後的兩個星期左右還丟了「小彩蛋」給藏家,進一步刺激二級市場,但這畢竟離熱潮不遠,而他現在已經無暇採取其他挽救行動。數位藏品的買家和持有者必須知道,再怎麼體質優良的作品和投資標的也不會天天過年,適逢佳機買進,還須覓得良辰賣出;除非對某一件藏品懷有純純的愛,否則在市場震盪下,心頭很難不跟著起伏,荷包自然也將跟著收縮。把「奶與蜜的應許之地」翻面,可能就是「死蔭的幽谷」。硬派的hodler(長期持有者,holder)其實不常見,他們的大幅獲利往往來自忽視,而非凝視;如果輕易以為一件作品擺放兩三年,價格就可以跟傳奇的Cryptopunk一樣暴增兩三百倍以上,那麼也不該忘記一句話:歷史上的大事第一次發生時是悲劇(或劃時代的),第二次再發生就有可能是鬧劇(或不值一提)了。
因此,我們與其繼續關注王新仁作為一位「AB(Art Blocks)藝術家」的榮耀身分,不如務實地認識他目前同樣投注諸多心力的事業,那就是akaSwap的運作。
今年7月成立的akaSwap,網站建構在Tezos鏈上(屬於不同於以太坊的另一系統),加密貨幣單位是XTZ。採用這個鏈和幣,大概有幾個原因。第一,有別於現已致力轉型的以太坊,Tezos的共識記帳機制屬PoS(Proof of Stake),不是建立在硬體算力而是加密貨幣持有量,這讓挖礦引起的環境及能源問題大幅減少。我們會看到,相關使用者和支持者發表文章有時會標註「#CleanNFT」的字樣,就是這個意思。
第二,相較於一枚以太幣的價格和以太坊的NFT平台,以XTZ計價的數位收藏品價格更親民,10XTZ(有時寫成10tez)內的作品比比皆是,用XTZ至今的最高計價(今年十月初約9美元)換算成台幣,才2,500元不到。理論上,這能吸引更多小資買家進場,在以太巨鯨之外區隔出新市場。
第三,跟Art Blocks、Opensea比起來,Tezos社群NFT有更多實驗性作品,相關平台支援的發表格式也更豐富,我們在此可以找到嚴肅的先鋒藝術家,不管是將特定技術發言光大者(如開創Pixel-Sorting的Kim Asendorf),或重要軟體的開發人(如開發Processing的Casey Reas),就連惡搞之作也特別多。akaSwap多少受此感召,試圖提供多樣的發表格式,匯集臺灣當前最優異的藝術家,這點從現在任職akaSwap藝術總監的阿亂身上就可看出─他總是盡可能使手邊的Tezos幣維持在1000顆上下,同時也是鏈上多項經典作品的狂熱藏家和OG(original gangsters,元老,即早期進場者)。
坦白說,akaSwap成立的這幾個月,鑄成的NFT良莠不齊。沒錯,有3D技術相當成熟的作品,但我們也看到有人把平台當作IG,專門上傳貓貓的照片(給讚)。不過,這本來就是區塊鏈的開放特質不可避免的後果,就像在言論自由的國度中,必然存在惡意批評政權、擾亂社會的輿論。阿亂當然有意識到這點,因此主要透過三種方式把平台導向更專門的市場,藉此凝聚網站焦點:展覽,專案,跟objkt平台對接。
在展覽方面,NFT世界無須在實體展場進行物理活動,省去許多成本,藏家若要購買作品,也可以免除寄送和簽約等曠日廢時的程序。平台設好主題、擬好論述─如「水」及其流動性帶來的各種可能─然後向藝術家徵件,當大家在鏈上把作品鑄完,接著公開交易(swap),展覽即對外開放。通過智能合約的編寫,藏家和平台方得以快速安全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錢包扣款的同時,代幣馬上入帳。目前為止,akaSwap已舉辦了十檔展覽,有插畫展,也有和國內幾個獨立樂團的合作。
在專案方面,藝術家只要做出有哏的企劃和作品,akaSwap都能協助解決工程問題。日前,歌手林理惠便和臺灣的區塊鏈先驅寶博葛如鈞合作推出音樂,在我執筆此刻,平台更有一項大型專案正如火如荼展開,估計這會是akaSwap進擊華人市場的關鍵。
這個專案名稱是「Tez Dozen」,邀請插畫家川貝母以12種動物為主題,繪製充滿奇趣的頭像,分批釋出(官方稱之為「12支隊伍」,並設計相關故事,但從其物種及發表順序來看,很難不讓人想到「12生肖」)。有3種方式可以獲得這些頭像:一,購買一張336XTZ的金卡,此後每次販售時,藏家都能免費獲得一隻,不用為了購買而搶破頭;二,「FOMO輪」的登記及購買,只要在此時段登記自己的錢包,就能在公開販售前以10XTZ的價格買到一隻,因為有登記就能購買,所以競爭仍然激烈;三,正規的公開販售,一隻是12XTZ。
這個專案的特別之處,是藏家在買到、收到的第一時間,動物頭像只有輪廓,過幾天才會「開光」(reveal,我用這個較具在地宗教感的詞來翻譯),這時我們才知道自己的圖和別人的有什麼差別。舉例來說,在第一批老鼠釋出後,買家稍加等待,才能看到各自的頭像在眼睛、頭頂、肩膀、手部裝飾和背景顏色等各有不同,參數越稀缺,頭像自然就越值錢。這些變化出自藝術家和工程師的設定,Art Blocks的生成藝術發表正是這樣操作。不只如此,只要藏家集滿三隻,它們之中的一隻還會發生變化,轉換成金色的。
另外,這個專案更涉及平台作為一個「去中心自治組織」(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開放藏家參與治理的可能:收集這些頭像可以獲得平台治理幣akaDAO;更罕見的是,隨著時間推進,治理幣還能生息!治理幣可兌換成Tezos幣(甚至是美金),但其深意指向了平台未來的共同決策─區塊鏈允諾的權力開放。於公於私,王新仁總是不厭其煩提醒我們這個專案的重要:兼具藝術美感、經濟價值和組織參與。
跟Objkt的對接,屬於平台操作和露出的主題。akaSwap成立以來,在操作介面和速度上,不怎麼令使用者滿意;趁著「Tez Dozen」的推行,在平台上搜尋各項指標已經很方便,速度也快了許多(有時這是Tezos鏈的問題);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就是與Objkt的對接。目前,Objkt已成為Tezos鏈上最便利的平台,它羅列的收藏品來源是Hic et Nunc。後者原是鏈上最大的NFT平台,但第三方平台Objkt卻在其他工程團隊的自主建立下,使Hic et Nunc的資料更易取用,導致現在大部分藏家都在Objkt蒐集和瀏覽作品。所謂「對接」,指的是akaSwap的藏品也能在Objkt瀏覽和販售,這非常有利於臺灣藝術家的國際能見度;反過來看,也有更多國外藝術家開始嘗試在akaSwap發表作品。如果不是王新仁熟稔Objkt的運作,了解其重要性,此舉無法那麼快達成。
第三通: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廊道Hic et Nunc
今年5月之前,我透過藝術家葉廷皓間接知道王新仁對NFT的投入。那時akaSwap還在醞釀,加密貨幣市場整體而言也未露疲態,XTZ最高飆升至8美元,因此我並不認真看待數位收藏品,只聽說「Cryptopunk已經身價不凡」、「2021年是NFT元年」。5月,由於工作因素,我碰巧跟王新仁久違地見上一面,當時他已滿口「元宇宙」、「NFT」和「加密貨幣」,儼然一位數位收藏品的傳教士。下旬一到,加密市場如血染般一遍鮮紅,滿坑滿谷的韭菜被割;不抄底還好,一抄才發現那個「底」直通十八層地獄,只有投胎才觸得到。身為2018年初進場半大不小的韭菜,為了給資金找到更多活路,我還是踏入了NFT世界。
至少在11月10日以前,Tezos鏈最主要的NFT平台都是Hic et Nunc(拉丁文「此地此時」,即英文Here and Now,以下簡稱HEN),其他如Kalamint和akaSwap,都設法掛靠其下;即使Objkt作為第三方平台,開發了許多便利的查詢指標,現在更允許作品鑄造,還是要與HEN連結。以區塊鏈為底層技術和根本邏輯,HEN的本質不是一般熟悉的(中心化)「網站」,毋寧說它是一套智能合約:藝術家在這邊鑄造(發表)作品,藏家也在此交易(收藏和轉賣)作品,作者的版稅/分潤、平台手續費、二級市場賣家的獲利,都在我們同步化(sync)錢包並按下收藏鍵後自行運作。因此,即使11月中HEN的創辦人Rafael Lima收掉平台、拿回名稱,看似一切都變了,實際上卻什麼都沒變─代之而起的是五、六個名稱相似且皆能通往該平台的「入口」,我們只要輸入網址,作品從顯示、發佈到交易,可說是整欉好好,平台手續費甚至更低了。當然,這些數位收藏品必須儲存並「釘」在星際檔案系統(IFPS;InterPlanetary File System),才能進一步永久存在。
起初,跟葉廷皓和賴宗昀一樣,我在HEN看到有趣的便宜作品就收。雖然已在藝術圈耕耘一段時日(尤其是他們倆),但面對新領域,大家還是先求個「擁有NFT」的感受,瞭解購買流程,不怎麼慎選藏品。至少在我這邊,就這樣渾渾噩噩來到七月底,沒事的時候才上HEN看一下,不算熱衷;7月時,HEN還一度關站,平台交易量歸零,讓人對Tezos的NFT世界存疑。到此為止,我對NFT的魅力仍然疑惑,也就沒有跟王新仁保持密切聯繫。
8月是歷史性的一個月份。繼月中首次轉手賣掉一件作品,初嘗套利的爽快之後,我終於在月底從每次買完作品馬上油盡燈枯的窘境,狂飆到一晚入帳600至900XTZ(以當時幣價計算,大約是8、9萬台幣),煩惱還可以收什麼作品的狀態。在這密集的兩個星期內,即使名不見經傳的藝術家作品,我們還是照收不誤,並且隨即以購入成本5至6倍起跳的價格掛單,通常一兩天內就可以賣掉。當時的火熱如今想來還是令人無法置信。大量收購作品的程度甚至讓我登上了巨鯨排行榜,但顯然,讓我登榜的─也就是接了我的盤的買家─才是一群真正兇猛的、錢包深不見底的海怪利維坦。
9月一到,一切走樣了。曾經流動性超高的作品全部滯銷,價格欄下密密麻麻佈滿削價(undercutting)的掛單階梯,砍得刀刀見骨。若一件作品的初始購入價格是20XTZ,以往我們會在二級市場看到30XTZ、35XTZ、50XTZ,乃至100XTZ的排序。現在羅列眼前的,卻是30XTZ、25XTZ、24XTZ和23.99XTZ…最終出現低於成本價的19、18XTZ。剛開始,大夥還會調侃這些賣家「不到一塊錢都在賺」、「扣除版稅和平台手續費,根本是賠錢」;但事實證明,這種「8月思維」禁不起考驗,市場寒冬維持兩個星期後,我們只能摸摸鼻子加入了砍價拋售的行列。
正是在這片恐慌中,王新仁向群內的大家喊話:過去幾個月,HEN還曾發生駭客事件,他也為此向幾位朋友求助過,彼此商討對策,畢竟大筆資金都轉化成收藏品了,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可是時間證明,Tezos社群的藝術家和工程師依舊端出滿滿活力,生命值猶如打不死的蟑螂,至今安然無恙,而鑄造出的內容和作品發布方式也屢現新意。三月HEN一開台就加入的阿亂,和我們一起經歷黃金八月,同時也在蒼白九月共患難,所有資金和作品繼續攢在手邊,「看啊,我這不是活下來了?」觀察他的錢包水位,多是幾百XTZ上下跳動:向下是因為購入重要作品,向上則是因為水位枯竭,不得不賣之而後快,但也因為hodl得久,當二級市場的掛單階梯被踏平,作品非賣不可時,售出的價格就相當可觀。
要能hodl得久,資金一定要足,這不是一般小資藏家承受得了的。如果不是扎扎實實的有錢人,就只能把投資的理由建立在信念上,最終因為堅信這場事業而壓力山大地all in。許多人不敢如此,但又為了尋找更好的標的,只能不斷將手邊的佳作變現,導致出現「進一步退兩步」的狀況:明明持續獲利,但進帳的速度越來越慢,數額也越來越少。最糟的情況,就是誤拋大物。
這裡的「大物」有兩種,第一是當紅潮流品,第二是有資格在藝術史上記下一筆的經典。誤拋當紅潮流品指的,往往是購入後「太晚」出售,以至於潮流一過就賣不掉或只能以低價賣掉。在此,獲利基礎在於衝動購物的集體心理:當一群人搶買同一件作品,你就會被FOMO,告訴自己不買不行,購入的作品因而容易轉手賣出。這個過程考驗我們接收資訊的敏銳度和短期眼光,不論大錢還是小錢,這類大物都能賺來「快錢」。
誤拋經典作品指的,則是購入後「太早」賣掉。這類作品一開始可能是價格低廉、甚至免費的「小物」,出自默默無聞的藝術家;偏偏半年三個月後,它們的價格水漲船高,一件難求。當然,也可能出自早已有名的藝術家,一開始即為大腕,讓人想存錢收藏。一般來說,這樣的經典就算短期內不增值,長期下來也能保值,售出後可為藏家帶來豐厚利潤,屬於「慢錢」。
要在起伏劇烈的NFT市場上站穩腳步,必須調配好快錢和慢錢的關係。賺得快錢,還需適量投入經典作品,為資產打好地基,也為品味立好門面;不過一旦投入太多,流動性就會減少,因為經典只有少數子彈充足的專家才懂鑑賞,才願不惜血本地收藏。反之,賺得慢錢,亦可轉投潮流品,加速獲利和資金周轉,免得因為錢包水位太低而錯失不斷襲來的投資標的;同樣的,一旦投入太多,為此三番兩次變賣經典,便形同殺了下蛋的老母雞,導致最終收藏欄中僅剩一些過時的俗物。
熟悉數位收藏品市場的買家,定能區分何謂潮流,何謂經典;或者縱使有時難以區分,至少也知道這兩種類型的存在。重點是如何靈活審慎地擬好它們的比例,就算如此,在變動不居的時刻,失衡也在所難免。整體而言,阿亂屬於經典作品的藏家,更傾向hodl住他認為有重大意義、技術含量高、能在歷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作品,但這樣的眼光有時也會誤植於潮流品,導致後者的存放時間超過保鮮期,就這麼硬生生被套住。
在黃金8月,缺乏鑑別潮流品和經典品的眼光大約還能存活,因為不管品質良莠,沒有什麼不能迅速賣出。可是,在不景氣的日子,這麼下去必然死路一條。無論何時,只有同時對美學和各項前衛技術高度敏感,並且明辨商品/資金流動的「長周期」和「短周期」,才能持續累積資本,在不濟的時候持盈保泰,待熱潮襲來再大發利市。只懂藝術、只想長期握住重要作品的人,就和急著短進短出、只求速拋獲利的人一樣,是一個極端的對子,都將因為偏頗而付出代價。
已經12月了,我和夥伴終於因為重新校正自己鑑別藏品的眼光,而在熊市的洪水中暫時登上方舟(即回本之後,手中尚有許多心愛而不願變賣和買來等著套利的藏品)。瞎買亂賣的階段過去了,抱怨其他藏家砍價的階段也過去了,剩下的是審慎評估、大膽鑄造,儘管大家偶爾還是會用幹話交流,發發牢騷。
此外,不只我們這些小型藏家知道更謹慎地收購,幾位知名藝術家也察覺到市場有異,企圖透過專案成為「救市主」。於是,我們見證了:GIF作品播放次數超過十億的HEN神主牌John Karel發行大量1/1的高品質骷髏(Randomly Common Skeleton),紐西蘭新媒體藝術家Sutu及其工作室EyeJack帶來絢麗的宇宙人形NEONZ,印尼插畫藝術家Arya Mularama生產的合成生物GOGOS;此前,有蜥蜴的頭像熱潮(Tezzardz,出自插畫家OMGiDRAWEDit,英國人),以及每次開賣都秒殺的跳舞兔兔(The Mad Hatters Club,是Radarboy3000和Yazid的組合,兩位是新加坡藝術家);此後,更有土耳其藝術家Memo Akten帶來的章魚世界「散識」(Distributed Consciousness)─連續兩個星期以拍賣的方式,釋出將近256隻AI生成並經藝術家調控的海洋多觸手生物(章魚的多神經元系統呼應了區塊鏈的去中心化特質);最後一回拍賣,更以東西方兩大藏家(群)鏖戰超過四小時,只為競標一隻烙印了宇宙星塵和絢麗粉彩的章魚,而在Tezos NFT圈內聲名大噪。注意,以上有些如今已經成為過時的潮流品,有些則必然名留新媒體藝術殿堂,值得重金典藏。
在這些沒日沒夜的時刻,王新仁永遠走在我們前面。他在大家情緒低迷時給予鼓勵(相當受用),在大家不知如何判讀作品的價值和意義時給予分析(有時也會失準),在大家無聊起鬨時拋棄「AB藝術家」的矜持一同加入(他發言也是滿變態的),在大家荷包空空時…自己繼續偷偷購入美麗的數位收藏品(羨慕!)。他深愛著Hic et Nunc,因為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們永遠可以看到意想不到的藝術之美與新,也能充分體會到市場的殘酷不講理;更重要的是,它一方面鍛鍊藏家的眼光,另一方面也砥礪藝術家的才思技巧和營銷能力。空有一身技藝不難,只為金錢奮鬥也很簡單,如何綜合技藝與金錢才至關重要,難如登天,而HEN提供了這種可能和許多精彩的範例。
小結:元宇宙與原宇宙
前文提到的幾個NFT項目,用搶的才可能買到,許多人24小時都在電腦前待命;不然就只能編寫程式、刻意設定系統,提醒自己目標作品即將鑄造。我嚮往元宇宙帶來的感官體驗和相應的經濟模式,但如果要全天候這樣用電腦肯定瘋掉,所以手機從來不開任何NFT平台,就算下載相關APP也很少使用。出門、等車、行走,就當暫時從元宇宙登出,好的作品錯過就錯過了吧…。
在疫情解封的夏秋交替之際抬頭重看舊世界,我總會有些迷茫:輕拂一身的微風滿足內心的程度,是高價賣出藏品的快意能及的嗎?忘了帶傘而淋成落湯雞的無助和不滿,跟誤觸詐騙Mint鍵,三秒內錢包噴掉五萬元台幣相比,哪個更糟?拉麵湯的濃純香和吧檯前的酒酣耳熱,能否跟生成藝術和互動式作品在藝術家及藏家之間搭起的橋樑媲美?女孩的纖腰美腿和在耳邊細細吐出的曖昧話語,難道沒有搶下名家單版巨作前的瞬間更讓人永生難忘、幾近高潮?元宇宙,在我們之中又在我們之外,「不停演化」是它的另一個名字。
賴宗昀(下一篇將介紹他衝浪NFT的心得)日前給女友慶生,送給她自己辛苦搶到的章魚,照片中蠟燭前,她感動地許願;我認識多年的平面設計師小二,原本會獨自一人凌晨起床搶跳舞兔兔,現在他的枕邊人大概因為工作關係也入坑了,有時會哀嘆沒有搶到12生肖。就連我母親,最近登入線上影音串流平台看電影時,也會不小心把該平台稱作「NFT」(確實包含了這三個字母)。元宇宙深深介入大家的生活,打亂了每個人的日常,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犧牲那些羈絆我們的人情。從伴侶、家人到朋友,元宇宙越是在這些關係中擴張、延伸、流淌進所有孔縫,舊世界或說「底層的現實世界」就越複雜,卻不可能被取代(稱元宇宙為「虛擬世界」是不夠的,因為它已經成為「較高層的現實世界」)。
一個溫暖的午後,由於不用備戰搶貨,群內幾位朋友正漫無邊際地瞎聊,沒多久對話框一片空白,周遭陷入靜默。突然,阿亂傳來小短片,一個稚嫩的男孩坐在小小單車上,望著螢幕這邊幾個灰頭土臉的可悲前中年人,真摯又傻裡傻氣地笑著高喊:「買─加─密─貨─幣─也─要─記─得─出─來─玩─喔─!」才剛有第二個小孩的阿亂正帶著全家出外散心,卻不忘給夥伴打氣。男孩背後視窗的遠方沒有元宇宙,只有搖曳的綠樹和燦爛異常的陽光。
(本文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心藝術基金會贊助「2021年現象書寫-視覺藝評專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