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調頻 attunement
2022年生態女性主義學者Astrida Neimanis在加拿大哥倫比亞大學Okanagen分校開了一堂課,主題是關於attunment(調頻)(註2),我雖然不知道課程的詳細內容,但它引發了我的好奇心。Astrida Neimanis(引用)的其他文化理論書寫及用字:everyday militarism(每日武裝狀態、日常戰備主義)、embodied indebetness(具身互惠)、inconvenience(不方便、麻煩)、ecotone(家-張力、潮間帶、交錯之處)⋯總是能讓我以新的知覺重新認識歷史、女性主義論述中有趣、很痛的一些精華,撩起好奇以及伴隨而來滿滿的實驗動能。
像現在我正思考attunement是否有助於台灣溪河網所提到的「生物友善或通道設計不明確」的問題:第四屆「全國水環境改善計畫」金、爛蘋果獎是多年來政府前瞻基礎建設計畫中的一部份,專注在河川工法上的問題,像是在興建水庫、滯洪池導致河流生態連續性的斷裂,河蟹無法爬去要生小孩的地方,於是就試著在垂直/陡峭、90度角光滑的水泥牆上加設繩子/磁磚,讓牠們能爬過去。在公視「我們的島」節目有很好的影片報導,在此便不贅述。
我沒有實際看過,但猜測魚、蝦生小孩不是每天都有的事,應該很難在水建物上規劃一個生產專用道,要牠們只走那裡。順帶一提,(最近一年)我只實際看過蝸牛在家裡菜園做愛(更新,最近著迷看蕨類捲曲的新芽一天天慢慢張開 ),那天我的心情本來不是很好,但看到牠們互相交纏,深棕色的軟身硬殼,前方有個白色凸出來的東西,好像David Attenborough旁白的「Meet the penis-fencing flatworm」(遇見用陽具擊劍的海生扁蟲),我大概就猜出來牠們在做什麼,頓時什麼憂鬱都一掃而空。再順帶一提,雖然那個短版影片充滿令人歡快的細節,像是:
扁蟲就像海兔一樣,雌雄同體,目盲,以嗅覺辨識方向,但他們的相似性到此為止。扁蟲是個貪婪的掠食者,在做愛方面也很具侵略性,牠們的雙頭陽具只要誰被刺中,就必須承擔養育下一代的責任。
以文章來看Toxic Love (註3),如果應該反對比喻,我不確定描述扁蟲貪婪、性愛方式具侵略性是否公平。Haraway多次在文章中討論把用動物行為的敘述來合理化異性戀、具侵略性的父權社會組織模式(2008、2010)(註4),那麼是不是有更好的非對立敘事方法。(想想看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之間生產出來多樣的可能性所形成的光譜,如果用在你希望能夠長得更豐盛的生態系中,那會有多蓬勃)(想吃海膽丼飯,首先需要有產卵的海膽,想吃木瓜,首先要有木瓜樹,新的一年也請多多交配/指教/雜交)。
記得我們在2022年的讀書會上 (註5),有參與者分享讀到「似魚的狡猾」(《水體》第三章)開頭不一定要是女人,或生孩子才有孕育性(gestationality),頓時鬆了一口氣。我們身上的水分隨時在給予、交換、灌溉、灑淚、撒尿,和其他攜帶水的萬物形成一片超海。擴大的想像力、鬆了一口氣和放鬆的確也是我讀到Astrida書寫經常有的感覺:「那些最好的概念就在我們觸手可及之處」、「沒有一個人是獨自思考的」⋯我們都具有孕育性,聆聽我們及萬物內在正在孕育、或想要好好把他們帶大的聲音,一起、分開成長,是突破異性戀父權宰制(heteropatriachy)、明確的個人主義(discrete individualism)把他者(others)分門別類,當作是所有物統治、利用、開採的途徑。如果殖民主義、學院權威的奠定是從把bio-(生物)和geo-(地理)區分開始,使優劣、等級、歧視、圈地,將人及生物剝離他們環境成為可能,我們是否有可能縫合這種分裂,彌合這些撕裂的創傷呢?
● 我們需要星宿排列般的慾望
非人地理學家(inhuman geologist)Kathryn Yusoff長期專注於殖民主義對於黑人、地質資源的剝削,他體現酷兒理論如何能被性感地運用,被害怕的「火」、被壓抑的「慾望」在上述文章中被深度探索,從都市設計防火的邏輯,禁止原住民燃燒田野,到重新擁抱火,「火解開糾纏」。開大火的可能性,把膠著於大企業才玩得起的節能減碳論述,轉化為關注對太陽普遍存在的豐沛給予,「我們需要如星宿排列般的慾望!」「火」揉合生物(bio-)及死物(geo-)的分類,生產出前所未有的東西:陶作、煉製金屬、都市建築的外牆與內在,擁抱「性」與火,或許是面對氣候變遷,物種滅絕的方法。
前些年,我曾經埋首在中央與縣市政府文化預算書的金流數據之中,研究各國藝術家工會倡議行動的策略,希望能從政策層面對改善藝文勞動環境有所貢獻。我一直對社區營造、參與式藝術很感興趣,想知道如何彌合創傷、個人的、家庭的、社會紐帶的斷裂,但或許我該學習的是如何放輕鬆。自從翻譯《水體》及與The FEELed Lab的老師、同學們相處後,我現在認為,做好玩的事為優先,先讓自己的身體和頭腦開心,才能走出一條善待自己和他人的生路。在回應沉痛問題時,依然保有生命力,是身體令人敬佩的地方。我常常忘記身體的存在,或是忘記感謝身體奧妙的運作方式,特別是腦袋被巨大的問題追趕著,或是被過去的記憶、未來的擔憂所綁架的時候,深呼吸幫助我疏通焦慮,向植物、空氣、陽光、水、影子學習,拋棄如何才能成為「有用之人」的狂妄期許。如能和合拍的夥伴一起共事即是幸運,更不用說,甚至有讀書會的夥伴願意聆聽牢騷抱怨,還能一直對彼此的近況保有好奇。
我們虹吸和倒入其他的身體:一位值得親吻的情人、一名輸血的陌生人、一個哺乳中的嬰兒,水奔流、經過千古萬世、聯繫起片刻當下,大海、雨、地下涵水體,水的體現超越了時間—從身體、到身體、到身體。我們的水基關係做為一種水共同體,對人類中心主義提出了挑戰。
—Shih-yu Hsu,2021年10月26日
(Q15-1:watery relations)水基關係?為什麼要「基」?
—Renyu,2021年11月9日
詩雨:一是想要找更可愛的詞來翻譯水,可是我所擁有的詞彙還不夠。另外是那天我在看一個關於尋找外星生物的文章,為什麼總是要以人的形象來搜尋外星人?人又叫做碳基生物,因為炭是最容易和其他生物結合的物質。為什麼不可能是其他元素作為基底?像矽基外星人是會流出沙子的外星人。
這篇文章本想試著去回溯,如果不是因為2021年以來,和其他人一起翻譯、共讀、聆聽、註記《水體》及其他酷兒與女性主義文本,就不會生長出來的一些對話、辨識出來的一些「誤區」。但我深陷於「沈默」與「發聲」之間的欲言又止,「記憶」與「遺忘」之間的舒適區,拖了兩個月才打開google文件閱讀詩雨提出的一百道問題,以及我們在其中編織、延伸、堆肥的文字們。或許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兩個最好笑翻錯的地方就是:①「櫃內的地質學」(geology closet-in),其實是「closest in」,離自身最近的地質學,但兩者都有鼓勵我們描述不敢說的、設身處地的樣子。
另外,②重新縫合/徹底的身心分裂(”complete” mind and body split):流行常見的「後人類」論述總是加劇身/心的分裂,崇尚理性頭腦,訴說著不依賴高度發展的智慧科技世界必然走向滅亡的故事(0.2.1),但Astrida Neimanis提出的後人類女性主義則是不以人為中心的一種照料方式,像是我們時時刻刻在和其他生物交換著水分、空氣,這些物質也同樣能教導我們許多事情。我們的身體具有給予、澆灌、照料的能動力,同樣的身體也可能陷入污染、殘害其他身體的情境。打開什麼才有資格成為人的定義框架,關注病痛徵兆、毒物傳播、廢棄殘疾,突破權力結構避而不談的「禁區」來扭轉困境。用淺顯的方式點破拗口理論的盲點,並生出新的可能性。這就是當初在試著翻譯「水體:後人類女性主義現象學」經常感到的樂趣所在。
如果我們是一團團透明的水球,互相看透,那還會有所謂的身份認同問題嗎?(註6)
三十五億年的水與石頭
我們從來都不孤獨
要照顧什麼?
要關愛什麼?
嘿,你
你想要幹嘛?
無名的花蕊
誰來照顧你
明阿載是落雨
還是出日頭
無名的_
雲頂咁有神明
萬億年前
你佇佗位?
Who can take care
Those nameless
Who can take care
Those silences
我一直在這陪著你
你別再跑了
情動的文法,不需要許可,可以、可以、可以!去吧!別害怕!
讓「你是什麼?」變成「嘿,你可以成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