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裡來?使用什麼語言?你的生活環境是在市區或郊區?
達鴦‧雅洛拉(Dayang Yraola):我來自馬尼拉大都會地區一個叫做「奎松」(Quezon)的城鎮。我自一出生便在菲律賓國立大學裡成長和接受教育,所以我的家就在校園裡。那裡是比較像郊區,但它位在馬尼拉大都會的中央。我通常說英文和他加祿語(Tagalog),後者用在非正式的溝通場合。英文是我在學校用來溝通的正式語言,因為偶爾會遇到無法翻譯成英文的某些經驗和表達,所以我也會用他加路語和菲律賓藝術家交談。總之90%菲律賓人都是雙語(以上)併用,有時候他們用米沙鄢語(Visaya或宿霧語)溝通,那是在菲律賓南部的本地語言;有時候也用伊洛卡諾語(Ilokano)溝通,那是在北部的本地語言。在菲律賓,人們使用182種語言 (註1),除了英語外,我還使用其中三種。
你曾經到過Project Glocal計劃的東南亞國家或其他亞洲國家?(註2)
DY:如果你去過奎松市,你就可以辨識出這個城市雖然和許多東南亞城市有些不同,但也很相似,例如:新加坡、曼谷、吉隆坡、雅加達,甚至香港……和它都有相似之處,儘管不多但卻無可否認。或許這樣回答你的問題,沒錯,我曾經去很多這樣的城市,你可以看到我的報告(Project Glocal 2012;《多吃米》)涵蓋仰光、曼谷、新加坡、新加坡、馬尼拉、(香港、東京和台北),現在我的計劃名單還加上吉隆坡和雅加達
你曾經和其他東南亞的策展人或藝術家共事嗎?那是怎樣的情形?
DY:是,我在過去兩年曾和許多東南亞藝術家共事。在語言方面,一定都用英文溝通。雖然我也說幾句對方的語言像普通話、馬來語,或日語,但是那顯然不夠。然而,關於和其他東南亞人民一起工作,有趣的一點是你知道真正要緊的不是語言,而是你要如何溝通,你要如何嘗試解釋你想說的話。舉例來說,在許多我工作過的城市裡,特別是,比方說曼谷,曼谷藝術家幾乎不太說英文。雖然他們聽得懂英文,但是都用泰文回答。你多多少少必須找出了解彼此的方法,於是有了肢體語言,還有持續地溝通總是有幫助的。比方說,你了解認識一年以上的人,更勝於一個剛認識的人。關鍵正是在此。假如你和不是來自相同背景的人們溝通,你想必要和他們更頻繁地溝通,這無關談論的是工作或藝術,還是什麼有趣的主題。重要的是你們要持續溝通,因為持續會產生一種連結,於是理解對方就更容易些了。到目前為止,這麼做都很管用。
你喜歡在這種區域性(在此的區域是指東南亞)的尺度下工作嗎?原因是?
DY:沒錯,再肯定不過!如此享受以至於我此刻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歐美工作。或許我應該說,當我在紐澤西州攻讀博物館而擔任實習的時候,我確實協助過策展人進行一個菲律賓-美國藝術家的展覽,我們也有論壇以及其他活動,但我發現似乎少了什麼。我並不覺得自己的理念屬於那裡。然而,當我在東南亞工作時,我發現我需要和正在尋找的事物,和藝術家正在尋找的,或者想要體驗的事物是一樣的。因此我感覺這裡才是我要的,沒錯,有人提供我和歐洲或美洲藝術家工作的機會,但是我從來沒有接受,因為我覺得我們並不屬於同一種進程(agenda)。
你認為當代藝術的東南亞「轉向」是某種傾向或大勢所趨嗎?
DY:這嘛,「當代藝術在東南亞逐漸壯大」的說法是一種誘惑,但是我只能猜想。是的,機會是出現了…我該怎麼說呢?嗯,也許我感覺東南亞,東亞或南亞這些地方,都成為重要的場所。即使中亞也有一些動機…這其實不算是找到某個中心,我感覺到那一個以西方作為中心的場景,已經被分散到許多其他的中心。比方說,跟10年或15年前相比,我們現在有許多中心。而且,這顯然和更多國際討論空間的區域雙年展,和廉價航空的興起都有關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因為這個世界突然之間變成更小、也更容易「進場」了。
我想這就是你現階段想要做的Project Glocal計劃,那就是建立一種串聯的方法,而不是定焦在一個中心化的平台上。
DY:確實如此。因為當我在2011年開始Project Gloca計劃時。我所持的論點並不是產生唯一的中心,而是要讓藝術家了解有許多可以讓他們和其他藝術家連結的樞紐(node)。它就像是樂高積木,每個積木的接點上都有一個凹處和一個凸處,這樣一來它就可以和另一個積木連在一起,組成不同的東西。至於最後構成的,拼起來的結果,跟信任有密切的關係,也和朋友交心來往有密切的關係。這不是什麼職業考量:噢,因為她/他是一個好藝術家,作品很受歡迎,不是這樣的。你和我都是創作者,所以我們一起來創作吧。
你認為「Project Glocal亞洲城市交流計劃」裡頭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DY:我認為「Project Glocal」裡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架橋」(bridging)或更普遍的說法是「串聯(網路)」(networking)。當然藝術家可以自己串聯彼此,但在我看待此計劃的方式上,它只是一個名稱和一種需求。因此,連結一個藝術家與另一個藝術家的重點會是完全不同的。我的信念是假如你讓人們作他們自己,無論是不是藝術家、策展人、藝術行政,或其他角色,彼此接觸都更自然而有機,那樣一來關係更能持續。這是我認為最重要的部份。因為他們不是為了雙年展或結構化的駐村計劃而見面,你只要提供他們相處的時間,空間和資源,絕大多數時候,總是預設某種結構…或許可以這樣直接地回應你的問題,「Project Glocal」的重要之處在於它提出一個開放的路徑,好讓人們可以循此通往自己想要前行的方向。它是有機的,也是自然的。
雖然考慮到像你說的,它沒有一個固定的結構,但也可能導致一種結論,像是「為什麼還需要Project Glocal計劃」或者「為什麼是這個計劃而不是其他計劃」?
DY:讓我這麼說吧,長期以來我們都有給菲律賓藝術家的駐村計劃,在法國,日本等等,不過都是同樣的面孔。比方說某些人,還有些小型團體,所以我會開發藝術家組合。像我推薦去台北駐村的藝術家曼內(Mannet Villariba),並不是經常和媒體藝術家接觸,因為他40多歲了,所以總是被歸類在資深藝術家。再以我帶去新加坡的Irma Lacorte為例,假如不是這個計劃,她不可能有機會和新加坡的陳玲娜交流。因為他們來自不同團體,有著不同歷程,使用不同媒材。所以在這我想達成的目標,是讓他們看見一種不同個體可以混搭的可能性。在新加坡的合作案例中,實際在新加坡美術館8Q分舘展出的計劃,就是她們合作的成果。我必須向你坦承,過程非常困難,我來回對話好幾次…但是到了最後幾天,她們終於完成一些事情。事實也會證明,正如我們所臆測的。或許這裡我想做的是為他們指出那些明顯的現實。我們都知道有這種可能,但正因為明顯不過,我們全然視而不見,這就是我想讓藝術家看見的。
你也認識了菲洛茲‧蘇萊曼(Fairuz Sulaiman),他很有創造性。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正越過邊界,嚐試和其他藝術家合作。他總是在馬來西亞和藝術家合作,接著你看見參加馬尼拉「媒體/藝術廚房」(Media / Art Kitchen)展覽,以馬來西亞藝術家的代表身份。但我告訴他:「我們去台北時,你必須和台北的藝術家共同創作。」這也就是藝術家(Irma Lacorte)對於我提出的術語「雙重曝險」(double exposures),意思是「走出安全區之外」。她認為這就是我們這個計劃要做的事情,我告訴藝術家在安全區外面還有其他場所,並強迫藝術家去那裡。她認為我這麼做,我也覺得她說的沒錯。所以無論「Project Glocal」將來衍生出何種模式,基本元素都維持不變。
但是對藝術家而言的安全區,可能不是觀念上的安全區。所以我想在這類的合作(即使離開了安全區),藝術家仍得完全信任某位策展人或者策劃人才行。
DY:正是如此,之前也有人提過類似的議題,我也時常思考它們。譬如:萬一我(達鴦)不在這裡呢?因為他們是透過像我這樣的中間人聯繫,所以會不會有一種結果是,他們雖然認識其他人卻又沒能和對方一起創作?我考慮過這些可能性,但是他們不必實際的,好處在於他們得以明白還有其他地方可能讓他們感到自在。假如他們願意繼續對話,那麼正如前面所說,溝通就更容易發生。他們有可能不只學到對方的語言,連同表達、感受、詮釋也隨之而來,於是就能成功了。但如果藝術家真的不覺得自在,就算我在旁邊引導他們,仍然發揮不了什麼影響。那樣一來,她或他就不是那種串聯的人選。因為不是所有藝術家都能,有藝術家很獨立作業,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串聯。比方說,有些優秀的藝術家除非很信任你,但除非很熟了,他不會輕易合作。薩瓦圖斯(Mark Salvatus),這位菲律賓藝術家正好和前面說的那種類型相反。他對於任何對象都持開放態度,這不是說誰比較好,只是對於我們的合作計劃而言,這樣的心態會有影響。
我懷疑這種照顧藝術家的傾向是否也和你的背景有關?
DY:我也這樣認為。我唸的是藝術研究,這在菲律賓包含藝術史、藝術行政,和跨領域藝術。我主攻藝術行政,作為一位藝術經理人,你需要經營、組織、規劃,例如音樂、劇場,視覺藝術及傳統藝術研究,這是我的研究所背景。我是音樂學的碩士,所以視覺藝術也是有關。然而,由於我的母親是一位研究民族音樂的人類學家,我們從小就在一個叫做民族音樂中心(Center for Ethnomusicology)的地方成長,那裡現在也是我的辦公室。對母親而言,音樂和其他藝術形式如編織、頌詩、繪圖等,都是日常生活的元素。在此同時,我的父親來自音樂世家,藝術對他而言同樣不是外來事物,藝術家更不是一種標籤。每個人身上都有藝術因子,背景如此,我很容易就會從一種藝術跳到另一種藝術。視覺藝術或劇場或音樂的位置,對我來說並不是問題。我工作的對象是創造的心靈,我視自己為創意的經營者而非藝術家。
我可以了解人類學家看待藝術的觀點,如何不同於我們看待視覺藝術的觀點,雖然你不需要引用人類學理論作為策展論述的基礎。
DY:我的確比較接近那種位置,因為我不尋求名家。對我來說,人們能看懂我的策展論述才是最要緊的事情,不管我是否討論理論。重點是讓人理解,我並不打算讓人以為我很聰明,也不想受人推崇。只想確定自己做這些事的初衷,好讓我在垂暮之年仍不懷疑自己的貢獻。
讓我們來討論這次台北的駐村合作,你的期待是什麼?
DY:這次我送去台北的藝術家是曼內、蘇萊曼、杜托哈多諾(Duto Hardono),他們是我在日本基金會贊助的「媒體/藝術廚房」(Media / Art Kitchen)合作過的對象。然而,因為你沒有參與那個計劃,我想那樣的初次嚐試應該會很有趣,把他們帶去台北,介紹台北的藝術家給他們認識,尤其是那些和他們有相同處境的藝術家,意指處身於大都市,而比較不那麼鄉村的環境。我更有興趣的是他們如何連結一座城市的議題,而且城市又被迫包容了不同類型的人們。
台北駐村會是「Project Glocal 2012~2014」的某種例外嗎?
DY:是也不是。我們在吉隆坡和雅加達也做這樣的媒合,和你去年在新加坡所見相同,這些一切都有跡可循。我們會做展演,會做藝術家的講座,這些都不變,都和人們所生存的同個城市聲息相關。2014年的計劃叫做「Transient」,將包含不同的焦點。在台北是表演性的藝術合作(包括現場聲響和表演/行為藝術),在吉隆坡是社區藝術,在雅加達是街頭或公共藝術,和媒體。不過它們都會是媒體藝術,還有科技相關的藝術。
也許這是我為何打算引進這種表演性的面向–我發現在表演這種體現之中,觀眾可以透過藝術感知到更多–這些感知比起視覺藝術更為確切可靠。
DY:所以它甚至涵蓋我會送去台北的藝術家作品形式,內容會與我對於藝術及科技的根本認定一致,肯定也不是純粹藝術。它是要求投入你的創造性,體驗你的創造性,更是即使人們不具備(純)藝術知識也可以消化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