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相信你能仿造我的技藝?」真正的煉金術師必定向模仿者如此宣示。「你在爐裡攪和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命運交織的城堡》
我們感覺身為寫作者的自己就像一個拙劣的模仿者,試圖從那些無邊際而神秘的源頭裡頭竊取美其名為真理的線索,或者蒐集人們意圖感知其存在的事物確實存在的蛛絲馬跡;而我們所欲溝通的對象,卻往往不是在擁有相似技藝的人們之外的大眾。雖然在理論上,占星學家(或,煉金術士)的奧秘本應是屬於天上的,因此在操作時必須小心人們試圖將它們歸納為某種世俗的假說,因而將占星與神祕學的象徵簡化為符號的危機。(註1) 但在實際上運作時,想要從他們那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以求指點迷津的眾人對象,總是關心著「結果」更勝於關心這些「魔法」是如何運作的原理—人們往往不在乎答案來自於科學或上帝,甚至魔鬼也好,只在乎答案是否「有用」。
於是,詢問,以文字或話語交通彼此的儀式,正如此時此刻的書寫,只是獲取最終重要性的手段,是可以被和其他故事交換的過程。交換或溝通,正是「水星」運作的法則;某種交通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內在神秘過程,對外則是通過可見的文字、符號及形式向另一方宣達,它也是煉金術裡經常使用的水銀(mercury),某種將不同屬性的物質加以融合或傳播,在常溫下呈現液態物質的汞金屬,它同時代表著煉金(hermetic)和詮釋(hermeneutic)的守護神赫米斯(Hermes)。(註2)
讓我們回到隱密的占星術,這是我們用來理解這個標題下的水星意義的參考座標。但要談論它,卻不能不透過某種前科學的象徵系統。我說的是水星的主神,墨丘利(Mercurius),這個具有最佳傳導性的媒介(medium)代表,其終極的原型正是西方神話裡的宙斯信差,祂穿著長一對翅膀的鞋子,整天在眾神之間穿梭,經常在人間玩弄著正面與反面的雙重意義。更重要的是,祂似乎也(同時間)掌管著惡作劇與書寫,遊戲與偷竊的守護神—或許墨丘利的調停還體現了某種藉反映他者而存在的中立狀態,於解讀星盤或占星徵象時更是如此。(註3)
水星逆行嚴重嗎?
總是有那麼一些時刻,以「書寫」為職志的我們會感到窒礙淤結,像是大腦突然難以順暢地運作了,像是與人溝通上的誤讀與不明所以、或失去判斷能力而引發誤解與爭執等等,套用占星術士的語言,那正是屬於「水星逆行」(Mercury in retrograde)(註4) 的時刻:按照占星術的解釋,儘管並不是所有人都那樣程度一致地感受到行星在逆行的影響。正因為行星能量之於群體與個人的普通法則與特殊法則並存,特別是水星所主管的處女星座與雙子星座,還有命盤上的水星力量受到強化或第三宮被照亮的人們,是那些最容易受到水星的逆行所影響的族群。另外,我們也可能在水星特定命盤上掌管的宮位被強調時,發現這些容易受到水星逆行的影響族群相同特徵。
而除了上面提到的溝通不良、判斷失常、誤解或者爭執等現象,在檢驗水星運行異常(包括上述的逆行,以及由順行轉為逆行或者逆行轉為正行的滯行現象)週期的相關徵象上,往往也包含了理智被朦騙、走失或者失竊等。有的時候,你在水逆期間作出的溝通結論將會出現反悔或者被推翻,有的時候則正好相反,原本找不到的失物反而會在「水逆」期間復得,過去失去聯絡的友人或同窗也可能在水逆期間重逢。作為一種可以雙向溝通的介質,水星適用於任何可以反轉的傳達過程,寓意的失落與復得當然也就不足為奇。總之有違於尋常水星順行時的遭遇方向,都可能看成是在水星的逆行,以及水星正在轉換方向的滯行週期作用。
我們還可以再談談水星這個可以不斷擴張介面的象徵符號(☿)作用,它包含上面的半個圓圈代表的月亮(情緒),中間的圓圈所代表的太陽(意志),以及底下的十字代表的地球(物質)另一個版本是帶著有翅膀的頭盔持著眾神手杖(caduceus)的「傳信天使」,另一個顯象是塔羅牌裡的「愚者」。 由於水星介於太陽和地球之間,且非常靠近太陽,它接近太陽表面時的「水星凌日」現象不但成為一大天文奇觀,也連結了水星與太陽會合在視角四度之內的「水星燃燒」現象—在這樣的觀察中,「愚人」和「智者」的形象被整合了;塔羅牌的愚人走在追求智慧的道路上,智慧和愚蠢正是一體兩面。
此外,它是所有風向星座(雙子、天秤、寶瓶)的三分性主星,在榮格的心理功能學說,更將之與四大功能的思考功能連結起來。假如我們說,水星代表了所有寫作之人,即包含評論或作家的形象(儘管後者又受到掌管各藝術領域的其他行星所影響),那麼就算水星逆行不能夠以絕對的反義理解,對作者來說也無疑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吧。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小心地描述水星逆行的影響力,以免它便成為了特定詮釋而作出詮釋的固定解讀,如同時下流行的星座預測一樣。
在隱秘的聯繫裡
在這篇缺乏軌跡可循的文章要完成之前,(由於水星的影響,我不斷調整著思緒及書寫的規則,但還是決定以「水星逆行」為題書寫。)坐在電腦前的讀者也將發現—在此刻閱讀即將進入尾聲之前—流年的水星已經從原本在相對於地球的逆行 (註5) 軌道上恢復順行了。(當然是純粹從占星術的象徵觀點而言,所指作為象徵的水星符號,因為真實天體的水星軌道是不能逆轉方向的,地球上之所以觀察到逆行,只是水星和地球繞太陽的公轉軌道兩者之間的視角差異所致。)在逆行的週期結束之後兩週,就是水星所主管的黃道第六宮來臨。我們可以想像一切被遮蔽的事物將再度顯現,意義或訊息也將獲得它們之於現象界的位階,理智將不再受到矇蔽,儘管先前的結論也可能遭到推翻或(被迫)重啟溝通。
於是在此處,這些思考過程使得詹姆斯.希爾曼(James Hillman)談論「煉金術」的語言格外重要了;他認為隱喻本身即具有一種價值,而參與象徵的詮釋過程,本身也會帶來不少的好處。正因為煉金術裡的意象既實在而具體,所以它本身就有一種真實感,何況占星術的語言(我們暗示過很多次了)也具有一種類似煉金術的力量:「我們學會如何將混沌不明的情況濃縮與匯聚,以便從中取得堅實的結晶。我們學會如何凝結與固定、如何溶化與分解、如何羞辱與詆毀。」(註6)
無論如何,就像是那位詭計多端的墨丘利精靈,星象符號所展現出來的結果往往出人意表且難以預料,因而跳脫出占星師的能力範圍(或者那隻榮格學說裡在背後操作「隱密的交感作用」的魔法師之手)以外,總是令試圖解釋這些現象的學者感到驚奇,甚至在某些場合、某些時刻裡發揮了治療的作用。
但願過了此刻之後,我們仍能被認同擁有關於星象與意義之間神秘聯繫的發言權—借用羅蘭.巴特對於「評論」的描述,儘管被承認的是一種「間接的語言」。即使這些盜用自神秘占星學說的廉價把戲終有一天都被科學家識破也不至於改變上述的認同(亦即我們「自詡是作家的抱負,而不是奢望具有作家的資格」)。如此一來,所謂的「故事」將回到那些說故事的人真正關心的事物上。儘管,就像伊塔羅.卡爾維諾在《命運交織的城堡》書中的牌戲者浮士德所說的,「世界並不存在」,而且「只有一群有限數目的元素,複製數以百萬計的組合,而其中唯有少數覓得一個形式、一個意義,使它們的存在於一堆無意義、無型態的塵雲裡被感受到。」
但終究,它仍是我們所選擇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