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喵喵不只是關於貓,而是對過去的重估,以及感受力與想像力的重塑。咪咪喵喵不是在instagram不斷浮出貓咪視覺形象(療癒、幽默或可愛),更多是我們如何撫摸貓咪的感受:難以化約的強度、生成本體的力道以及對整體的感受力。
今天社群媒體的「訊息」不斷簡化這種無法被化約的強度。這套媒體機制把所有對貓的複雜感受,化約成貼圖、懶人包、以及資訊表,讓人可以迅速接受到一個清晰訊息。而訊息煽動的二元對立(狗派與貓派、藍營與綠營、保守黨與進步黨、左與右、憤青與文青、異性戀與性少數、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也不斷地滲入我們日常,不管你挺狗還貓,二元對立的政治邏輯不斷形塑我們的認知框架。無論是對立又或是簡化貼圖的形式,都是在縮減我們的感受力,進而鞏固既定世界的秩序。
形塑既定世界可不簡單,也是要不斷挑戰並更新內容,不斷加速更新、像是ios每隔一段時間就跳出的更新訊息、伊歐·馬斯克要征服火星、馬克・佐克伯格從臉書變meta。相較於既定世界,咪咪喵喵關注的是「潛在世界」。本體的世界、超越的世界、不可能的世界、生成的宇宙。這絕非佐克伯克宣言的元宇宙(受資本與數據控制),而是咪咪喵喵宇宙!
今天略過文化,直接談本體論,往往會被文化研究的學者嗤之以鼻,因為形上學、本體論都是西方白男所塑造的普遍性基礎,建立在排斥非西方語境的前提下,更是忽略細緻的文化風土差異。然而,如果不考慮潛在的問題,我們很容易退縮到「經驗世界」,不斷強化既定世界。
咪咪喵喵宇宙,逃離於經驗的既定世界,同時也逃逸於傳統形上學框架。在雙重解離中,更接近另類宇宙本體。咪咪喵喵是政治姿態,是新同時也舊,是西方同時也是亞洲。咪咪喵喵允許矛盾共存,而不是消解矛盾來追求共識,而不遵循新出現永遠是最好的律法。
咪咪喵喵運用的是「既是⋯且是⋯」方法,如夢一般並置矛盾。咪咪喵喵不遵循線性時間(像是狗狗的親情與成長);而是處在瞬間即永恆的時間。咪咪喵喵抵抗國家與資本對實體與網路空間的治理;而是必須佔領既有的空間,讓空間能讓人做夢,咪咪喵喵像電影技術般,在被消費主義單一化的貧弱想像之外,重新喚起我們「夢想」的能力。
咪咪喵喵除了對影像空間的關注以外,也關注「話語」。咪咪喵喵不創「詞」,而是借用「詞」、改造「詞」、挪用「詞」。咪咪喵喵不像要發明一個新概念得創造一個新語言(例如無器官身體),而是總能在既有語言的運用中發現縫隙。咪咪喵喵不「跨域」、不「新創」、不「新」、不「科技」,同時又比上述更加跨域也更加新,咪咪喵喵既改造話語也改造影像更重塑我們對世界的想像。
咪咪喵喵不只是可見的內容,而更多是不可見的基礎建設,一套潛在運作的方法。咪咪喵喵既虛擬又物質,是元宇宙讓人沉浸的虛擬影像,也是支撐著影像的物質基礎。咪咪喵喵的內容讓我們入戲發笑,同時也讓我們反身性地意識到媒介的物質條件。
咪咪喵喵不能只是好萊塢電影或消費迷因形塑的幻象,也不能只是當代藝術高冷的媒介自反性(讓人意識到幻象的控制)。咪咪喵喵同時是幻象,也是媒介本身,它會把兩種互斥的東西搓揉一起,而不是繼續鞏固雅俗的二元對立(藝術真實VS消費虛幻)。
咪咪喵喵抵抗邏輯上非此即彼的「矛盾律」與「排中律」,在互斥矛盾中只能生產一個結論(社會重要?還藝術重要?),咪咪喵喵討厭單一結論的導向,而是同時回返到既藝術又社會,既美學又政治,既粗鄙又雅緻、既變態又正常、既弱智又聰穎的混沌狀態。
咪咪喵喵不屬於任何一個領域,它只屬於它自身,同時也跟其他所有領域共享基礎。現代性所塑造的學科領域,往往朝向「純化」狀態,界定學科疆界的排他性。同時,咪咪喵喵也不是「跨領域」風潮,因為跨領域也早已成為一個建制化「領域」,被消費主義給收編(各種時尚聯名款的潮流)。咪咪喵喵是所有學科的根基,不過是不可見的,它不是經驗產物,而是先驗的基礎建設。
咪咪喵喵的方法跟拉圖的STS(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哈曼的物件導向本體論(Object-oriented Ontolog)、德勒茲以降的新唯物論(New Materialism)、哈洛威的賽博女性主義(Cyberfeminism)以及當代藝術的運作方法有「親緣性」。它們同時都運用非人視野、共生纏繞、混雜交織、黏稠與共振的方法,模糊人文(政治)與科學的界線,而不是各做各的劃清關係。不同的是,咪咪喵喵以「發音」為基礎,而不落入「藝術」或「STS」的預先概念化。
咪咪喵喵更多是回返到發音過程中的物質振幅,它更接近唵(om):宇宙大爆炸發出的第一音殘響。但咪咪喵喵又跟唵的純粹發音不同,而是纏繞更多複調的魅音。咪咪喵喵去魅既有學科形式,反魅到嘴唇—聲帶—肺震動的聲響、咒語與魔法。
然而,咪咪喵喵也不是身心靈或嬉皮般地要我們回返到自然和諧的前現代狀態,強調鄉愁或者預設人類和諧穩定的心靈基礎,試圖回歸人文價值。咪咪喵喵的本體論是特異性、矛盾互斥、弔詭與混雜歧異,而不是排斥技術而擁抱人類心靈的純粹性,更甚至咪咪喵喵會挑戰所有宣稱共識和諧的普遍基礎(這往往是暴力排他)。咪咪喵喵同時會暴力地積極介入現代技術的裂縫,重新賦予現代技術新的脈絡與生命,將功能性、理性計算、目標導向與消費主義的人類中心控制去魅;回返到技術本身偶發的異質生命。
咪咪喵喵關心「非認知系統的關係網路」,而不是語意認知的話語系統,這恰恰如大數據的運作,更關注不斷突出的關係跟連結。我們將脫離哈伯馬斯提到的「互為主體」理想;在訊息社會,我們都正在「互為客體」。你在瀏覽這篇文章時,你的滑鼠點擊、待的秒數、移動軌跡等等潛意識,全部都被客體化成數據。咪咪喵喵並沒有要回到人文主體的自由幻象,而是深刻理解與滲入我們互為客體的不可逆現狀。
咪咪喵喵跟班雅明也有技術媒介上的親緣性,在後機械複製的資訊網路時代,不只是想回返前現代的傳統靈光,而是再脈絡化地創造靈光。咪咪喵喵肯定人機關係的模糊,而不是頌揚傳統人文主義精神。咪咪喵喵比機器更機器、比人文更人文、比科學更科學、比消費更消費。作為穩固系統運作之外的雜音,咪咪喵喵親近《攻殼機動隊》的草薙素子、《駭客任務》的尼歐、《西部世界》的德洛麗絲,它們都模糊人機界線,解構人本身的話語,並且作為例外地挑戰運作機制。
咪咪喵喵看似跟隨資訊社會發展出來的新方法,但實際上咪咪喵喵早已存在。如果說凱瑟琳·海勒斯在1999年宣稱「我們早已是後人類」,那咪咪喵喵將以扔到空中的姿態飛舞「我們早已是咪咪喵喵」!
(插圖:Hikaru/「現象書寫-視覺藝評」專案贊助單位:財團法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心藝術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