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數位藝術中心」由數位藝術基金會經營至今滿三年了,它逐漸成為國內數位藝術和跨藝術領域發展的重要場所,不但藉著展演活動與工作坊推廣數位藝術及教育民眾,對外開放的設備資源也成為推動藝術創作者與不同學術背景的人才交流或實驗的平台。儘管在資源不如國外(如日本ICC)的限制下,作為複合性多功能場域的台北數位藝術中心,仍以數位藝術相關的互動或其他高階技術的研發整合為核心任務,並伴隨新技術的開發、應用而建構相對應的知識系譜,同時對外展示成果。如果以一年為期進行觀察,整合來自外部的表演團隊創意和技術實作的數位藝術表演項目,就成了檢驗中心在技術領域深耕與應用成果的最佳舞台。
本文主要介紹和第六屆台北數位藝術節同步發表的在地實驗媒體劇團《梨園新意—機械操偶計畫表演》(以下簡稱《梨園新意》),逐項介紹計畫執行所牽涉的各層面。有鑑於數位藝術領域特有的實驗室運作型態,我們以創意整合實驗室此一中心特有編制為考察對象,介紹創意整合實驗室所扮演的角色。最後還要花一部分篇幅考察台北數位藝術中心承辦的江元皓和表演藝術界合作的《美麗新世界–窗》成果。(註1)
儘管受限於表演的同時在場性限制,我們無法期待所有人都有機會看到這些成果,(註2) 但讀者或許可以從以下角度看待:從2006年創立台北數位藝術節、2007年增設數位藝術評論獎乃至數位藝術中心成立、2010年數位藝術表演獎一路走來的發展歷程觀之,不單和表演藝術交流,也不只數位藝術與其他藝術類型整合實屬必然,越來越多表演藝術工作者注意到這股擋不住的趨勢,進而投入其中並向數位藝術界尋求資源。《梨園新意》和《美麗新世界》既不是曇花一現,其整合範例也將裨益更多團隊,這正是它們所能創造的良性效應。底下先從創意、技術和協同創作等不同層面來談談《梨園新意》計畫的實踐歷程。
《梨園新意》
維希留(Paul Virilio)曾經說過,電影乃是一種眼睛+馬達的創造,或許我們能夠以同樣的方式將考察姿勢+馬達這個傳統,並在這個脈絡中找尋你(黃安妮)的存在位置。
以上這段話是出自藝評王柏偉。(註3) 如果我們從看得到的部份觀察,會發現舞台上除了和舞者互動的機械人偶、裸露在觀眾眼前的懸絲矩陣以外,其他皆是劇場必備的音樂、燈光、服裝造型、舞台設計等元素。然而表演的精華所在,操控人偶動作的統稱「自動控制」系統則涵蓋:(1)動作捕捉;(2)機械操偶以及溝通介面。換言之,這個「姿勢+馬達」正是《梨園新意》在扣除其他可變動的舞台元素之後,得以為觀眾而單獨存在的創意程式,兩者關係看似單純,卻是歷經不斷的嘗試和協調方能確立。
創意:具有閩南氣質的梨園偶戲
機械人偶的原點是黃文浩延續自導演押井守在《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1995)劇場版中的「義體」。(註4) 在漫畫家士郎正宗的原著裡,義體是可以局部或者全面更新的強化生化肉體,原有記憶以程式的方式上載或者轉錄至肉身,而《攻》片的女主角草薙素子其實是一個全義體化的生化人。另一個反派角色是透過網路將虛擬記憶植入人腦的「傀儡師」,真實身分為全程式化的人工智慧生命,但無論是「靈魂」或「意識」等不同的稱謂,都必須以可延續的記憶為基礎而建立自我的認知。(註5)
在《梨園新意》這齣作品裡,以程式化的方式編碼實現的「人工記憶」,則是一尊被命名為「黃安妮」的機械人偶,具有如同草薙素子的東方女性形象。自我的記憶在這裡被體現為一個具有閩南本土色彩的偶戲角色,實際上正是移植自嫻熟梨園戲的同台舞者蕭賀文的動作神髓。如此將傳統與未來科技並冶於一爐,並融入身段美感的構想,正是來自資深製作人盧健英的創意。
我們必須把《梨園新意》視為一組「舞者和人偶的肢體對話」,並用人偶與舞者的相互模擬過程取代單純以「人」或「偶」為主的傳統梨園觀點。為了這樣的目標,在製作團隊確立模仿身段的操偶概念及其創意源頭後,便是製偶、編舞及協調機械工程與其他舞台元素之間的表演默契。用梨園戲的概念來理解,創意整合實驗室的角色正如操偶者,作用在於讓人偶在舞台上創造出逼真的身段,演出時也負責調整和排除懸絲操偶的變數,甚至到最後擴充人偶即時模擬動作的能力,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技術:姿勢的捕捉與模擬
表演應用的控制系統是以Kinect體感辨識為動作捕捉和運動分析的基礎,主要發展出記錄表演者動作的「姿勢動態辨識」(gesture recognition)系統,和以懸絲吊偶展示所記錄動作、涵蓋馬達動力和通訊界面的「機械操偶」系統。技術層面描述如下:
表演與科技的協同創作
包含偶體和機械動力裝置設計的硬體設計,歷經劇團與製偶師、硬體協力廠商東煥科技一年的努力,第一代的黃安妮已實現機械人偶和電腦所控制的馬達懸絲系統原型,即包含21個操控點的偶體與29顆控制馬達的鋁架懸吊系統。而由洪一平教授領軍的台大資訊網路與多媒體研究所支援的溝通介面、姿勢動態分析(1、2)等技術項目,正是創意整合實驗室所落實的產學合作功能。在身段動作的編舞上,由顧問吳素君、舞者蕭賀文研究確立結構體動作範圍和運動方式。不同參與角色也必須共同合作,如同一個表演團隊般學習對方的語言。創意整合實驗室統籌所有軟硬體需求,扮演協同創作的角色。
《梨園新意》的成果彷彿舞台上的人偶與舞者從摸索到互動,再到為機械懸絲操偶開發一套完整的動作控制系統,都不只是少數人或特定單位的功勞。受益者除劇團和相關技術擁有者以外,恐怕應該要算是喜愛數為表演藝術和傳統藝術的觀眾了。因為結合傳統工藝、梨園戲、舞蹈和數位藝術的表演形態,不但成功地讓觀眾眼睛一亮,也打破了數位藝術和傳統表演媒介之間的門檻,資深表演界工作者的投入為科技藝術界賦與人文色彩,也為傳統表演界注入活水。儘管沒有售票獲利,卻引起眾多學者藝評為文探討。
《美麗新世界–窗》
《美麗新世界–窗》是舞蹈空間2011年嶄新嘗試結合數位藝術與舞蹈的跨界表演計畫,於北藝大發表初步實驗成果,表演邀集擅於整合多元舞台元素的導演劉守曜、新銳編舞家董怡芬、鄭伊雯,與鑽研符號形象的科技藝術家江元皓等藝術家。《美麗新世界–窗》是由江元皓擔任統籌與科技藝術設計的第一檔數位藝術表演。從視覺風格觀之,作品延續了藝術家以發光體作為創作主題的興趣(2010年《Seeing is》、2011年《在雲上》),加上舞蹈空間這個表演團體的詮釋觀點,藉著以電腦控制相對運動軌跡的各種移動式光源,於背投銀幕以及舞台上方的前投影像之間,由淺至深地呈現交錯複雜的不同空間層次。
和其他數位藝術表演最大不同之處,是在於這個作品是以多人於單一舞台空間共舞構成當代的科技意象,但在編舞家與觀眾的溝通上,仍保持以肢體的純粹和抽象為主的訴求。因此,這個「發展中作品」(Working in process)的意義,與其說是為了觀眾,或者只是為了開創更有想像力的觀賞經驗,我們不妨將之視為是一個為了表演者所做的嘗試,也就是說這裡的舞台空間,其實是一個藉著與不同技術的機具和部門協調而實現的理想整合成果(當然它仍然是高度實驗性的,但這個實驗性的意義對舞者和技術人員來說顯然大過於表演者)。
整合互動程式與機器控制及新空間的表演經驗
在這個與現代舞團體合作的舞作裡,我們看到許多造型如同燈箱的非正方體造型光源(「自動控制發光機具」)在舞者之間不時移動。另外,承接背投銀幕上的互動程式影像,則是浮空投影在舞台上以及在可以升降的懸掛「發光頂上結構」交替或共同創造可變動的真實空間量體。燈光是舞台上的具體元素,在此更是看不見的「科技」隱喻。
除了非傳統的舞台構成外,在全長45分鐘的表演裡,最重要的是藝術家所構想的移動式發光體,以及在創意整合實驗室協助下,讓它們在舞台上移動的機械控制部門。各種方塊造型具有時間與空間象徵的獨特燈具車,像是開啟不同想像視野的窗框。除了「窗」的科技隱喻之外,江元皓認為,這些每個都由獨立的微電腦操控運動的機具,又可以視為獨立或者擁有某種共同屬性的非人類表演者。雖然它們不具有舞者的溝通意圖,但又都朝向特定的方向照射,如同單向開啟的對話。自動控制光源機具必須具有雙向行進功能並且修正控制方式,光源的調性和色彩設計,也必須讓視覺性回歸到表演者的主體上,最後要促成科技與舞蹈更佳的整合表現。
在《美麗新世界-窗》裡,表演者經歷了某種不同於以往的表演經驗:他們必須意識到這些技術運用的無所不在(但又不至於干擾到無法專注於表演),他們也要敏銳地感知自己的表演動線和動作與機具產生交會的同步節奏,卻又無法期待從這些無聲滑移的機械之中獲得回應。從這個層次而言,與科技事物共舞的經驗是一種「半封閉對話」,也是新的考驗。表演者必須隨時保持感知上的開放,而這種朝向科技事物的開放性便成為新時代的數位藝術界對於表演藝術界的反聵與要求。當然,江元皓對於表演空間如何模擬、滲透、衍生、轉換不同科技質地的覺察,也體現他利用科技開拓表演空間和表演的全新定義的目標上,這也讓人對這系列的後續發展更充滿期待。
小結
回顧〈空:一個啟動的起手勢—台北數位藝術中心創意整合實驗室技術發展現況〉裡的(1)藝術命題持久性;(2)整合資源兩大結論,我們或許仍無法期待文化部對數位藝術表演發展有所立場正面宣示 (註6);然而,透過合作《梨園新意》的經驗可已發現,數位藝術和表演藝術之間,並不只是對位關係或是單向延伸感知的利器,數位藝術能夠為傳統表演、音樂或劇場擴充的觀賞能量更是無可限量的。
當然,這裡不是說未來的表演藝術非得靠著數位藝術才能達到豐富的表演效果,甚至某些科技很炫的作品,表演卻令人詬病。(註7) 不可否認的是,與數位藝術界合作的表演方案近幾年來儼然成為本地團體尋求發展、突破的最佳途徑,這種現象雖然不見得是一窩蜂,但多少暴露了專業表演經理人才與技術認知不足的事實。或許,經由本文介紹技術整合實驗室所支援整合的兩個範例若有引發關注之處,也適足以說明在未來表演經理的人才機制,以及介入技術協商的重要性。無論如何,與技術共舞的經驗也會回頭刺激數位藝術家本身的思考,進而促成刺激文創產業源頭的良性互動循環。台灣的藝術家已經走在正確的方向上了,未來的收穫勢必豐富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