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和平日裡沒什麼差別的早晨,棘島海底空間站奧克拓普(Octopus)號內,LDS跟往常一樣醒來,床尾的發光字正在滾動播報今日概況:
西元2014年11月27日7點17分。水下750米。座標:東經105°39′、北緯27°13′。水壓穩定,室內溫度20攝氏度,環境溫度攝氏五度。運行數據正常。未知信號檢測報告:昨夜連續第5天檢測到無法識別的信號:定位西北方向約500公里,水下375米。發生時間:西元2014年11月27日淩晨04:13分第一次接受信號,05:27分第二次。波段已發送至數據勘測中心進行剖析和研究。
LDS皺了皺眉頭,下床。一閃一閃的綠色液晶字在有限的條塊面積中不斷向前跑,又不斷被吞掉。這是每天早晨第一個和他打招呼的物種,鮮活跳躍的字母代表著新的麻煩。LDS咽了咽口水,艙內需要保持的乾燥環境,而他至今都沒有適應。他起身活動之後,臥室的氛圍燈也隨之亮起。
出於對長時間在極度黑暗的環境中工作的恐懼—在這樣深邃的海域,任何人為行動的首要條件都是如何看見和被看見。於是,位於棘島(Island Coelacanth)東南方向215公里深海的奧克拓普號,在建造之初最大難點就在於光的顯像。奧克拓普號利用所處海床的坡度溫差作用來發電,維持自身的運行。這也是一項前所未有的自足發電型的基站。
第二個需要克服的難處是籌備組的心理學家指出的:長時間在未知海域中工作,可能是會造成心理裂痕的刀口。2003年,在奧克拓普號確認設計草圖的前兩年,在更有經驗的太空探索事業中發生了一件令人悲痛的宇宙事故:一項為期三年的「千禧探索」環火星勘測任務中,美國宇航員羅伯特.威爾遜結束艙外作業,準備回到僅僅10米之遙的返回艙時,因不當使用本應是好幫手的機械臂,最後被機器識別為威脅障礙,強行推出到無盡的太空中,消失了。在後續的調查中顯示,威爾遜是故意為之。
奧克拓普號整體採用了一種特殊的智慧環境辨識系統,對於人類身體最直接也是最為敏感的堡壘牆壁—皮膚—做了前所未有的綜合數據採集、分析,上傳並被用來和整個基站的外立面「皮膚」進行關聯。「皮膚數據」是近年來生物界研究的一大熱門方向,越來越多的報告顯示,人體皮膚(表、真、皮下)數據能夠綜合反應個體的學習、環境適應能力和情緒。
情緒,這是最重要的。
奧克拓普號是一個聚合體。由-0艙,2個固定的數據艙,和8個不同作業範疇的分體艙協同工作。艙體表面是經過多次防水、防腐、防撞測試的半透明新型材料,並且做了軟、硬、軟三層間隔處理。面向艙內和艙外海水的是一種創新科技薄膜層,這是為盡量掩飾自身,並不打擾深海生態圈層中其他的生物的共生所特製的。這層「皮膚」會在感應到一定方圓距離之內的生物時,準確識別該物種,並從肉眼不可見的千萬小孔中釋放出同類的氣息,防止它們在活動過程中對奧克拓普號造成不必要的揣測、攻擊和傷害。同時,所有植入基站工作人員身體的晶元數據也通過這層皮膚關聯著艙內環境—也就是他們每天工作、生活的環境。兩層薄膜「皮膚」之間的透明金屬層,具有控制閥的功用,一方面觀測紀錄工作人員的日常情緒,另一方面根據這些數據調節境室內溫控、環境燈光、聲效等等。
「怪不得,今天醒來後,室內又變成溫柔寧靜的藍色。」LDS穿過左翼連廊,來到像是發光宮殿一般的-0艙,等候每日晨會。在廣袤的黑暗中,這些發光的屏幕、數據和運算中跳躍的字母、數位,比起人類的心臟律動更像是這深沉的潛艇中唯一生命的節奏。
所有艙體聚合在一起的時候,是水下空間站的初始狀態。這時的奧克拓普號正如它的名字一樣,像是一隻巨型的章魚。而當8個分離式艙體離開「主機」時,「章魚」就變成了輕盈的「蜻蜓」。它們分散開來進行工作,像是一架架離開母艦的偵查機,或是遠航船上的救生小艇,在功能和任務上獨立運作。A艙、G艙是深海培育中心,B艙、X艙的專長是海洋生物學,D、Y艙則是能源工程的大本營,M艙是機械與技術部門,H艙和備用的I艙是數據儲存和分析中心—這兩個艙的設計如同在海平面上儲存數據的基站同樣,常年陪伴在控制中心-0艙兩側,在像是蜻蜓的透薄雙翼的掩飾之下,埋在天然的海底洞穴裡。而LDS所在的Z艙,則有一些神秘的意味。
千禧年給每個人帶來很多希望的泡泡。有人預見世界末日,有人嚮往下一個新的紀元。棘島海底空間站的建立由國際能源協會組織發起,組織形成於1999年,本意當然是為了建構可持續的生存環境,建立對自然能源的良性開發利用,以及對於未知領地的探索。空間站之所以建在海底,當然是看中深海領地看似兇狠,實則生態環境數據都較為穩定的特質。1999年,LDS在日本國立地理大學攻讀地質學博士,彼時他固執地認為,下一個世紀將完全倒轉,海是天,天是地,而人也不再受制於所謂的地心引力。
而人們對於海的探索遠不及天空。
經過了組織架構建立、專案研究和前期籌備、建設的漫長十年之後,第一個超級專案—棘島海底空間站在2009年落成,工作範疇包括海底發電及能源勘探與轉化。2009年,LDS還在亞洲考古生物協會的組織裡擔任特派研究員(聲音方向),那一年他們團隊主要在亞熱帶氣候的區域進行史前生物的實地考察。2011年,LDS進入奧克拓普號Z艙,神秘海洋物種部。LDS同時是國際人文地理協會的資深研究員,他過往的這些經驗十分具有優勢。
「沒有哪一種能源是雪白無暇的。」這是空間站總指揮官奧威爾在入職培訓第一天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的,奧克拓普不一定比石油能源專案更清潔。
公共休息室內,H艙指揮官埃利斯正在晨會上向大家陳述最近日誌報告中連續出現的錯誤。
「這條未知波段的聲音訊號已經連續出現五天了。現有的庫裡沒有與之相匹配的物種數據。」
「我們分析了這五天出現該訊號時的周圍海域空氣分子水準,令人驚訝的是,毫無變化⋯」
「是來自平行世界的訊息嗎?或是某種未知的生物?或許這個物種擁有特別的聲波?我認為我們需要成立一個專案小組,派B艙和Z艙成員前往近距離觀測。」
你一句,我一句,突然爭論變得很激烈。LDS感到一陣頭痛,甚至有點噁心。 眼前的場景讓他感到有些許熟悉,漸漸地,他們都變得模糊了⋯
還是一片寧靜的藍色,不同的是,遠處傳來滴水的聲音,顯示出周圍的場很大,清澈通透。
「如果都無法通過回聲定位系統來確定它的座標,難道說我們要愚蠢到讓一個組員來冒這個風險嗎?」
LDS感覺好像在朦朧的夢中,耳邊充滿迴音的激烈爭吵聲與淅瀝水滴交疊在一起,但似乎又各自平行。他的頭依然很痛,白乎乎的景象像是會開開合合的百葉窗,一會兒顯像一會兒又消失了。
「可這並不是某一種單純的生物!從收到的聲波分析來看,我們面對的那個信號是塑膠,玻璃纖維,還有重金屬原材料!這些東西也能發聲嗎?」
「又或者是⋯有機體和無機物結合在一起了?」
「我還是堅持,就算LDS擁有異於常人的聽覺,也不代表他需要以身試煉!在我們無法確認那到底是什麼的時候,誰也不允許離開這個洞穴!」
LDS再一次醒來,在海水全方位的包圍中,他失重,全身乾燥。
他想起幾年前,在中國西南亞熱帶地區考察時意外遇見一副完整的海龍化石。他沒有抑制住私心,私藏了一根海龍的牙齒回去。傳說中,海龍是這片土地上最初的動物,它們本身也有一個迷人的誕生故事。起先,一隻巨型的蜻蜓在海水裡產了11個泡泡。這11隻泡泡自出生後,就整天在水中嬉戲玩耍,無憂無慮。有一年,那裡的氣候突發異常變化,遠方的山間吹來奇怪冷峻的風,隨風而來的楊樹枝掉落在海裡,戳破了好幾隻泡泡。海娘娘和剩下的幾個泡泡相結合,產下一些蛋,唯有一隻破殼而出,成為了海龍的祖先。經過幾萬年的物種適應變化後,海龍退回到陸地,變成了會行走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