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偉在〈他者、自我與社會的建構:尤利安‧羅斯費爾德「製造世界」〉文章裡以「噪音」一詞統稱一種細碎的、邊緣的微小聲音集合,並藉此開展他建立在「中心/邊陲」的體制性分裂的論述:「當我們以『噪音』來統稱所有細碎分散微小聲音的集合時,這些原本被認為是分崩離析毫無連結能力的『諸眾』(multitude)就擁有了一個『邊緣人』或『他者』(the Other)的名字,如同集體合聲一樣,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名字而非無法辨識的臉龐。」無論是從德國藝術家羅斯費爾德鏡頭下的諸眾、相對於社會多數成員的他者,再到其他無法一一命名的對象,於是組成面容難以辨識的匿名合唱,並且,取代噪音一詞原本具有聲音藝術特性的媒體構成方式,連結了不同背景、領域的藝術家選擇關注的個別事件與現象。
王聖閎探討藝術家許哲瑜作品的文章(無名之眾的影像迴圈:談「完美嫌疑犯」的非人化處理)則是另一例。在意義斷裂、不斷重複播放的影像迴圈逐漸形成神秘化的事件參與過程之中,觀眾逐漸被籠罩在一股特殊的感性氛圍裡。在這樣的作用下,不再透明化的媒體介面本身消解了訊息,影片裡的主角也成了介於替身與真實人稱代名詞之間的「無姓之人」。我們看到影像裡,這群怪異的替身共同構成了一個近似合唱的發聲場景。儘管如此,作者指出「無姓之人」從來不是要替事件裡的當事人現身說法──影像主角的無感與疏離,與場景本身成為更加鮮明的對照,雖然它們兩者都藉發聲或其他指向異化聯想的宣洩手段,迫使觀眾聆聽。
然而,「合唱」(chorus)這種聲音場景的現象本身,卻也隱含更多不同的暗示:既可能包含著文字作者對於影像載體表達效力的質疑,也不無可能只是一種單面向的感性媒介。因此我們的感傷不僅要針對影像中的人物,更感傷於自身的感知失落。
或許是該感傷沒錯,正如許多人已經意識到,匿名(anonymous)的網路原生優勢性如今正在迅速地被吸納、統合至一個更為複雜的不透明權力體系之中。除此以外,我們似乎只能自問:我們還能夠去聆聽嗎?或者我們還能以「噪音」之名去干涉或參與任何媒體外部的「事件」嗎?當然,這些問題只換來更多問題;甚至於,當「噪音」重新成為聲音到視覺藝術等不同場域共同傾訴的語彙之際,兩者之間似乎還有更多內部的矛盾尚待釐清。
無論如何,匿名合唱仍是某種關於同流/異聲、群眾/邊緣,乃至於透明/渾沌的異質共構方式,只因為若非如此命名,再無其他方法。這使我們不禁聯想到英國藝術家傑瑞米.戴勒(Jeremy Deller)近日在倫敦展出的首次回顧展《樂在大眾》(Joy in People),他以轉化素人影帶為人類學語言的特殊思維形式,透過如舞台上音樂/聲音場景的重建/佈署一段段栩栩如生歷史,聯結了聲音本身感性的同步時空。在下一篇駐英作者周郁齡的文章〈在觀眾席與舞台之間:傑瑞米.戴勒的群眾劇場〉裡,將有關於這個藝術家最完整的圖文評介—讀者千萬不能錯過這個最後一場專人導覽的「匿名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