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刊頭為「1995年空中破裂節」,在地實驗影音檔案庫提供)
「⋯大敘事(great narratives)的時代已成往事,而要從這麼小的切入點處理一個這麼大的問題可能看似荒謬,但這正是我想要這樣做的理由:當這些問題對每個人構成極為嚴峻的挑戰,尤其是對本文作者而言更是規模過大時,我們該怎麼做?」本月訪台的西方學者拉圖爾(Bruno Latour)在〈等待蓋婭:藝術與政治共構的世界〉(Waiting for Gaia. Composing the common world through arts and politics)一文裡談到連結政治代表工具與藝術及政治工具來檢視生態問題的嘗試,在這篇以神性的「蓋婭」為標題,且規模注定過於龐大的書寫裡,拉圖爾也在文章中提出質疑—如同我們在上期專題《在記憶抵觸時》對於「大敘事」的懷疑立場—他急切地這樣問:
是否有任何方法能夠彌合我們耳聞現象之規模與我們眼中所見自身週遭渺小環境(Umwelt)之間的鴻溝?這就好比是我們是一條缸中之魚,而災難之海正朝我們襲捲而來。倘若沒有任何地面控制中心可供我們傳送求援訊息⋯我們該如何明智合理地行動?(Bruno Latour)
在描述這種面對生態危機感受無力的斷裂—如同其規模與眼中所見週遭環境之間的鴻溝之際,拉圖爾也連結了以人類(集體)行動為核心的「人類世」概念模型。然而一味地感受壯美或無法跨越的鴻溝,顯然不足以解除藝術行動主義者的憂慮。那麼,是否有一種模型像Baan Noorg文化藝術空間策展人蓬佩萊與傑若達.明瑪萊(Pornpilai and Jiradej Meemalai)策劃的《365天:生活美術館》(365 Days: Life Muse)那樣,透過邀請兩名緬甸移工進駐泰國郊區社區的「農坡社區的外籍移工模式研究」(Model Study for Nongpo Community’s foreign labor)這樣的「模式(模型)研究」(model study),以藝術家倡議的美學行動(模型)對於大規模的知覺斷裂進行拆解或模擬?
致力於永續議題的本末工作室創辦人吳虹霏,在她為專題撰寫的〈朝向藝術與永續交會的政治象限〉則介紹了一種劇場式的提案:拉圖爾操刀的〈協商劇場〉(The Theater of Negotiations (Make it Work))邀請兩百多名巴黎政治大學政治藝術學院的學生在觀眾面前扮演參與COP21的41位代表。這場戲意不在於模仿政治角力,而是重在「溝通」的實驗與學習。因為拉圖爾相信,國際氣候會議的失敗與延遲,問題正出在「代表」—誰才能真正代表「社群(區)」?「藝術家」又代表了誰?後者不但是史畢華克(Gayatri Spivak)的警語,更是作者塔雅(Sebastien Tayac)在(為《365天:生活美術館》寫的)〈微觀政治學〉裡陳述的觀點。後者透過亞登(Paul Ardenne)的話語對於「承諾藝術」(committed art)進行嚴厲的批評,認為那只是一種並非出自政治正確的民主託辭。亞登更主張,承諾藝術並沒有任何社會影響:
(承諾藝術)滋養了這種公共消遣的渴望,從而較少指向藝術勝過文化事件。在這種案例的提議皆被侷限在某種輕歌劇式的象徵主義裡,符合牢牢嵌在共同腦海的人道主義,此外合理地連結了與當前統治權力一致的展示需求,總是受到大眾娛樂和集體精神麻痺的歡迎。(Ardenne)
我們應該把亞登對於「承諾藝術」的批評套用在拉圖爾的「協商劇場」、進而否定了他要針對的政治代表(representation)謬誤嗎?又或者,拉圖爾正是意識到那承諾藝術賦予的虛假人道主義危機,進而,試圖提出一種理解「斷裂」的新模型—或他所說的「蓋婭」?無論如何,當我們在重新審視〈等待蓋婭〉裡關於認知世界維度的科學提議,亦即根本不存在這種「從在地創造全球性」的縮放效應;世間萬物並不像俄羅斯娃娃一樣依尺寸層層套疊,而是如節點與結點之間的連結那般依「關連性」(connectedness)排序時,或許我們也同樣理解了《365天:生活美術館》從緬甸移工、社區工作者到跨國藝術行動之間的排序行動,如何會成為一種非典型的「社區/藝術」行動倡議了。
政治藝術的口號看似已然過時,但蓋婭的主張則超越了世俗性。或許「祂」正如拉圖爾指出的「各種偶然的正向與負向模控論迴圈」(cybernetic loops)之集合。而「科學」與「藝術」則共同承諾了我們擁有得以理解這個模控論迴圈之集合模型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