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刊頭為馬來西亞藝術家黃文塑〈關於歷史〉,2017)從2017年5月到2018年4月底,為期整年的「《數位荒原》駐站暨群島資料庫計劃(第一年)」執行將近一半。在這一半裡,《數位荒原》除了邀請馬來西亞藝術家周盈貞(Okui Lala)、符芳俊(Hoo Fan Chon)各為期一個月的駐站研究(Phase 1),並提出關於未來作品的提案以外,也開始「群島空間系」的駐外調查(Phase 2),邀請策展人柯念璞(Alice Ko Nien-pu)擔任研究員進駐吉隆坡的亞答屋84號圖書館(Rumah Attap Library),訪談創辦人並發表於《數位荒原》。雖然整個計劃囿於預算規模,還沒有能力直接與不同族裔的藝術家和空間對話,但透過合作、翻譯等,我們也介紹了「街頭書坊」(Buku Jalanan)創辦人茲克里拉曼(Zikri Rahman)及其關於「文學之城」(LiteraCity)藝術節的實踐,甚至與藝術家吳其育合作接著要發表的吉蘭丹獨立書店訪談。這些都為我們後續引進群島知識生產的實踐案例,奠定初步合作基礎。
拜國內藝文政策轉向(如文化部「翡翠計劃」、「園丁計劃」)與其他因素所賜,近年來本地社群出訪東南亞各國頻繁,來過台灣的東南亞藝術家也越來越多。儘管有如此密集的交匯,大部份台灣人對於東南亞各國的文化想像仍相當有限,更說不出持續交流的理由。於是,為重新評估「藝術進駐」在東南亞作為知識生產路徑之必要,並提議一種「生產者」導向的區域資料庫,《數位荒原》也在2016年『亞洲現代思想計劃』新馬辦公室於日惹「重返馬來亞2.0:政治與歷史思想的連結與斷裂」(Revisiting Malaya 2.0)研討會跨國族、跨語言的啟發下,提議「群島資料庫」(Nusantara Archive)這一套結合「藝術進駐、文化翻譯、共同生產」等方法的知識實踐模型,試圖將臺灣、馬來西亞、印尼藝文工作者的知識實踐納入未來東南亞交流的藍圖中,更以跳脫國族(nation-state)對國族交流進程的「超國界」(beyond border)想像,推動資料庫的建構。
對筆者而言,「群島」雖然是以中世紀爪哇島中心的「島」(nusa)與「其他」(antara)所組成之方案,此外,早在以馬來文為交通基礎的馬來群島之間已有「前國際」的傾向,但在指涉包含台灣在內的區域資料庫時,它可以說是體現了有如「數位荒原」的「後設」文本視野。儘管到目前所邀請的藝術家都不是馬來/印尼母語者,但巧合的是,「群島」作為某種南洋華裔的身份認同方案,確實是出自馬來西亞重要的文運書坊(Gerakbudaya)創辦人張永新先生的口中(見訪談)。由於「群島」的曖昧性,在理解到周盈貞、符芳俊兩位與本地有關的研究素材時—台灣與檳城的福建話,及從新加坡引入台灣的吳郭魚—也必須考慮到(不同文化)涉及比較或涉及轉譯的面向。就好像周盈貞討論的福建話在不同發展進程裡,如何呈現語言作為國族意識形態載體的潛能;而符芳俊研究的吳郭魚,在兩名台籍兵原本為日本帝國出征、卻私自帶魚種回到台島的傳說中,怎樣觸及「國界」或「認同」可能重疊的轉換?換言之,這些未來提案何以是「群島」的?
思考語境的轉換不只對創作者而言是重要的,對歷史而言更如此。這也是國立台灣圖書館在今年初策劃《望見南方》展的背景。其中解說「南洋」一詞的背景與由來,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國際聯盟將原本德國在南太平洋群島上的勢力範圍委託日本統治。因此日本設置「南洋廳」並稱其管轄區為「內南洋」,其他非管轄區域為「外南洋」—「南洋」在此大致包含我們現在所說的東南亞,甚至延伸到南亞與澳洲。(「東南亞」一詞出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英美設置東南亞指揮部,涵蓋如今被稱為東南亞的11國。)從這個後殖民的路徑思考,1963年獨立之前被稱為南洋的「馬來亞」(成立於1948年的馬來亞聯合邦,包括西馬半島),是否也可以銜接到1936年日本人在台灣推動「皇民化、工業化、南進基地化」作為前進南洋跳板的遺緒,並重新思索與東南亞(南洋)之間「去殖民」姍姍來遲的相互參照點?
對知識份子而言,「把不同地方的經驗相對化的過程,不僅僅只是作為知識的理解,而是要真正跟自己的歷史作連結。」(魏月萍,〈沖繩經驗—知識份子與民眾的關係〉)是否可以在交流過程裡,透過每次與對方的互動,更充份地理解自身所處的,無論是歷史上或地理上的位置?誠如班乃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A Life Beyond Boundries: A Memoir》一書裡所說的:「比較不只是一種方法,甚至不是一種學術技巧,而是一種話語策略。」(Comparison is not a method or even an academic technique; rather, it is a discursive strategy.)唯有我們具體意識到比較背後的意圖(找尋共性或差異)和跳脫語言的限制,透過對方觀點真正進入他者的視野,我們才有可能真正連結到自身的歷史經驗,更好地認識彼此,這也正是「群島」詮釋學得以印證的前提與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