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次專題中,王柏偉在〈機器人偶如何與人較真?《梨園新意》中的身段問題〉一文引用匈牙利發明家坎佩倫(Wolfgang von Kempelen)為了挑戰1769年來到奧地利女皇泰瑞莎(Maria Theresa)宮廷的法國發明家貝勒提耶(Pelletier)而創造的「土耳其人」機器棋手,藉由一個(隱藏在盒子裡)的操控者作為隱藏式操控介面的雛型表徵。接著,焦點從機器人/偶轉向這個黑盒子,新媒體藝術裡的科技元素被抽離出來,成為一種半封閉、半詩意的功能想像。然而,先於新媒體藝術式的遐想以前,「黑盒子」(black box)一詞早就存在那些有關當代影像與藝術的慣例裡。究竟,它是操偶者、藝術家向外投射想像的舞台空間,或者還指向一種曖昧不明、經常處於拒絕溝通狀態,時而需要被迫開啟的封閉運作系統呢?
於內或外,「黑盒子」的穿越路線都可以激發對應的理解策略。當我們沿著黑盒子的多重聯想,來到爬梳策展歷史向度的〈從白色方塊到黑盒子,及其超越:論新媒體藝術的策展現實〉一文的時候,我們看到作者表示:「跳脫傳統白色方塊的思維邏輯之後,當代的黑盒子展示模式則允許許多投射影像和螢幕(如:錄像藝術、新媒體藝術或裝置藝術)在昏暗的展示空間與燈光效果中被觀看,且其應該具備著某種程度的延展性,以適應不同類種的藝術作品。」典型的「黑盒子」博物館得以建立起這類作品得以被客觀地觀看的情境,是以有別於當代藝術裡在「白色方塊」(white cube)視覺與思維建制。邱誌勇的文章也明白指出,無論是黑盒子或白色方塊,策展人都必須反應著媒體與視覺藝術家與這種藝術形式結合的現實,並與之融合。「科技與身體透過此時空的結合,轉進了一個多重的可轉換的旅程。」
是的,穿越黑盒子的過程,本身即是一段多重的現實轉換旅程。這個從舞台空間延異出被迫轉進、攤開、穿越的特質,無不讓人聯想到黑盒子的另一種指涉,亦即:夢;作為個人深層或集體潛意識的黑盒子,它所代表的更是藝術家在創作初始的渾沌狀態。〈電極,夢,死亡〉以及〈以移動成就視覺性:Doug Aitken 之介面夢遊〉這兩篇文章分別以不同書寫策略鋪陳並連結夢的意象,周郁齡看似偶然而片斷地透過影像檔案捕捉當代性,將運用新科技的演唱會實況串聯至早期電影對電刑的迷戀,乃至於超現實藝術家基辛引發人類暈眩的夢機器實驗。作者的書寫表現出許多不同現代表徵底層皆具有某種共通的觸動(如電流一般),卻只能訴諸敏銳的感受性而難以歸納。江凌青則以藝術家道格.阿提肯(Doug Aiken)作為夢遊黑盒子的範例,展示新媒體如何形塑了實體建築空間和影像介面之間的擴延性。
也有一些藝術家視黑盒子為數位媒體的封閉運作,這種不透明的理解違抗,隱約呼應了某些主流論述對於科技與電子媒體影響消費者使用習性的批判,可喜的是,我們也看到近代許多運用電腦創作的藝術家將此種批判轉化為創作的能量,重新啟動科技溝通的可能性。正如駭客藝術家Marcin Ramocki在〈DIY: The Militant Embrace of Technolog〉一文告訴讀者:搞清楚黑盒子如何以及為何建構,儼然成了藝術社群的當然權責。(Figuring out what is inside the black box (and why it was made) is becoming the official duty of artistic communities.)
黑盒子的穿越如何成為可能、在我們尚未釐清黑盒子可作為新媒體的種種變項之前,而它又有多少種不同的穿越策略?或許,重要的不是去解釋或賦予它一個明確的定義,而是循此蹊徑去窺探多重交疊的三不管地帶(又是一個荒原)。穿越黑盒子而理解新媒體的任務,於是讓人想起美國科幻作家菲力浦.狄克(Philip K. Dick)的電馭龐克(Cyberpunk)經典《生化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一般難解的雙重啞謎;畢竟我們大可懷疑生化/機器人還需不需要作夢?就算它們會作夢,又為何一定要夢見電子羊呢?不過,至少這個電馭文本的古典情境為後人起了一個頭,何況新媒體藝術家也需要這些名為黑盒子的空間,供他們肆無忌憚地行使編造夢境(building dreams)的能力。
黑盒子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借喻,它存在於空間之中,更蔓延到影像之外。唯有如此看待之,藏身於盒裡的操棋者、藝術家,甚至打著新媒體之名的策展人,才得以保有最終引發觀看質變的神秘顯影作用。
2011年夏末碧玉在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舉辦了多媒體展演《Biophilia》。Biophilia是一系列對聲音、視覺、科技、音樂教育、實體唱片概念挑戰的聲音計畫,Biophilia最初發想是空間性的,碧玉預想在冰島的某個屋子裡,讓一個房間便是一首歌,後來這個概念便發展成在Biophilia Apps軟體裡的宇宙,銀河裡一個星宿展開便是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