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刊頭為曼谷Tentacles Contemporary Art Space所創作)
陽台
一月中旬抵達曼谷時,我和幾位藝術家暫住在經營不到一年的藝術進駐空間,頂樓原本作為藝術家的臥房,或許由於取得資源不易,部份窗帘早已破損而裸露落地玻璃,垂落的纜線與天花板的報廢風扇讓住在其中之人宛如一群佔屋者。這樣的窘況雖不影響其他房客(事實上在這裡的短暫數天,我們從未遇見過任一人)但也不值一提。然而,我卻對於不時有著強風吹襲的空曠天台充滿興趣。在此曝曬的床單枕套毛巾總是不到一小時就風乾、甚至被吹散到屋頂各角落。而睡醒的同伴也會先在這裏點一根煙,從毫無思緒的腦袋裡慢慢整理出一天行程。
這裡,讓我想到那些「歷史觀眾」缺席的私密空間。
歷史
人不會無故想到「歷史」,除非是走到無路可出的人生境地,或在沒有雜務縈繞於心時,才會想到集體與個人如何連結的維度。對於創作者來說,「歷史」可能意味著超越個體的宏大視野。或許在陽台上,有人領悟了自己將追隨某種歷史典型而踏上命定道路。也可能在陽台上,一名面臨創作關卡的作家,突然靈感如泉湧因而逆轉困局。無論如何,將自身情境投射至「(大)歷史」的謬誤正在於:那樣的感受情境,永遠只會出現在個人心靈被隔離於歷史「外部」時。然而,新的媒體亦有新的歷史(感受)方法,影像研究者史惟筑的〈歷史感受的新義肢:「返校」而來的一些聯想〉便為讀者提供了最新的案例。
專題難產的一月,正逢美國的新移民禁令引起軒然大波。引文遂從「當下意志」與「歷史情境」交會的空間文本展開,從而介紹共通主題所欲探索的空間製圖(Mapping)。無論是採訪《現實秘境》展覽邀請的韓國導演任興淳—談論被時代所棄置的工廠女性勞動主體,或者在上期荒原專題《他者文件》合作刊頭的以色列藝術家阿索爾(Nadav Assor)—運用影像與運算法穿透的地景夾縫,他們的對象都是歷史與真實地景交會之處。而那生存於其間,被忽略、排除的生命經驗,正是藝術家心念所懸繫之處。或者,如近期爆紅的台產遊戲「返校」帶給我們的啟示,新媒體的興起如何形構一種新的「觀看歷史的技術」:這不只是與創作者切身的議題,更是一年365天都會遭遇的當代現實。
365天
「365天」讓人首先聯想到以一年行為做為創作尺度的藝術先驅謝德慶。不過,這裡的「365天」是指台灣藝術家參與泰國Baan Noorg合作藝文藝術空間的「365 Days: Life Muse」藝術展覽:內容以20餘組藝術家與一對進駐空間的緬甸移工合作研究計畫。這種規模很難不讓人想起同樣策展組合Pornpilai Meemalai與Jeradej Meemalai(Jiandyin)與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從2011至2012年的台泰計畫(台、泰藝術家分兩地進駐共兩年)。事實上這個計畫的進駐架構確實參考後者,台灣觀察團的設計更建立在台泰合作基礎上。差別在於這次不再是以藝術家為主,而將焦點放在無法為自身代言的「(緬甸)移工」。以「移工」為主角在泰國雖然不是前所未見,卻相當非典型。考慮到展出的Silpalkorn大學藝術中心(為泰皇指派建校)向來是皇室支持藝術的表徵,社區/移工與與廟堂的對比更令人印象深刻。雖然非典型代表了脫離常規與冒險,也是當代策展必須經常挑戰界限的實務,但這樣的挑戰仍得回歸到策展脈絡本身的現實;考量到泰國社會的現代性作用,Silpalkorn與皇室的連結或許暗示它與國族美學標準的勾連。「移工肖像」的提案又是否能夠回饋這樣的美學關係?
在365天的最後一天,我們仍在個人與集體之間,學習在日復一日的遞迴之路中掙扎前進。此刻,遠方傳來烽火。置身於遙遠東亞島鏈的我們,又將怎樣書寫自己於世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