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長於故鄉,可是長大之後發現跟故鄉人愈來愈沒有共同語言;你四處流浪結交很多知己,遇見很多神奇,卻發現自己常常還是帶著故鄉習俗,有時甚而格格不入;終於有了那麼一點思鄉病回去看看,但到頭來發現自己還是要在路上。
這段話出自藝術家范坡坡對影片〈Queer Mobility〉及〈Home Sickness〉所做的摘要。身為八零後的同志藝術家,他和我們說著相同的語言,但和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可能有著不同的年齡、口音、性向、外貌或品味;唯一相同的是關於「移動」這件事,在這邊或那邊,都是相似的感受。
本次的專題命名(Why don’t people move?)起初是回應《Project Glocal亞洲城市串流》的馬來西亞藝術家菲洛茲蘇萊曼(Fairuz Sulaiman)於3月29日的呈現—他和台灣藝術家黃鐘瑩合作的聲音、影像創作裡拋出「人為何移動?(Why do people move?)」命題。雖然和合作夥伴黃鐘瑩有不同的創作背景,各自秉持對「移動」的理解。然而這趟聲音與影像的共創實踐過程,卻讓他們從特定命題的談法出發,再到融合觀看與聆聽的主觀性。在那樣的過程中移動不再單純是談論的、客觀的經驗,到頭來藝術家的聲音和影像也改變各自的位置了。
你說,「移動」作為一種共通的創作經驗,特別是對於不同文化、不同種族的人們而言,恰恰是在離開自己的土地後,這種身體性的經驗方能形成為人感知的理解。不管是在繪畫、影像、詩歌、散文、表演、電影、回憶錄,或者其他文類裡,觀眾時常看到某個創作者在離開所生所長的地方後,才透過作品形成一個遠距離的投射,某種回憶或懷想,或一種建立於想像基礎上的認同樣貌。
本期刊頭影像的作者、也是馬華藝術家區秀詒的〈棉佳蘭一日無光〉(第一章)(A Day Without Sun in Mengkerang (Chapter one); Sow-Yee AU)則為觀眾提供了一種虛構影像的對照。她創造一個位在「南洋」的烏托邦,然而,這個地名原本所指向的真實地理座標,顯然不同於「南洋」或「棉佳蘭」一詞的異化版本;那裡既不是詩意的,也並非完全讓人失憶的。但要離開那裡,顯然不需要任何詩意化的理由。
你從來就不曾懷疑過真實空間的、甚至是抽象的遷徙對創作是有益的。但若藝術家只能停留於感性的生產機制裡,「移動」也就只能是「移動」,它不會帶來任何啟發性,而移動之人也只能繼續在一段距離的這邊或那邊,談論著遷徙作為一種必然經歷的動力。那麼,為何仍有這麼多人選擇在路上呢?除了那些非得這樣不可的理由,他們為什麼離開呢?其它的人們又是為了什麼不走呢?「為什麼不移動呢?」
或許是藝術家范曉嵐的〈星期二下午的對話〉為這次的專題創造一種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無盡氛圍。這些對話不是關於詩意的座標,但也不一定與說話的人有關,它們就只是一些無目標的漫談,而假如這樣的對話可以是一種移動,那或許就是一種不知道目的地的移動。正如黃博志以作家姿態發表的〈Copy right, right copy〉,某種正確的設想,只存在於那個被嘲諷的對象。要發現那個設想,你必須找到過程中的瑕疵。
因為相同詞彙在不同文化中的差異,使我們關於移動或不移動的討論不可免地總是落入主觀的,各說各話的溢出狀態。可我們也發現,在這個文化主體逐漸混雜的網路時代裡,試圖理解「移動」的普遍性,正好是它逼近真實和網路空間頻繁接壤的多重性之間,重拾它難以釐清的性質。於是在這個交流日益密切又不再特別的時代裡,移動的意義已不需要一個真實地理位置的背書:我們總是在路上,但移動之人,卻不知自己要去何方。
是的,你也許不需要真正離開某個地方,但你也永遠在某個地方找尋另一個地方。於是你離開,但也沒有離開。因為無論怎樣地離開,你永遠都是在找尋那個地方的路上,永遠地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