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進駐期間,我總是在尋找印尼與台灣在歷史或當代關聯的檔案與資料,這樣的找尋帶我走進博物館與圖書館。我總是翻找著關於荷蘭人與日本人在台殖民政權的書籍,同時試著與印尼的殖民時期做比較。雖然,台—印關聯的檔案與資料不只儲藏在圖書館與博物館,這兩地的關係敘述儘管片斷,仍體現在都市景觀與其居民裡。在這種考量下,我發展出對台北新公園(或今所稱之228紀念公園)的興趣,因為它的歷史與政治意義跨越了台灣的不同政權,持續到現在。
這公園曾是1935年台灣博覽會,日本殖民政府展示殖民成果的活動會場,是如今原住民團體要求傳統領域權利的抗議地點,是巡/釣人場所,也是因為地處都市中心而利於各項集結形式,儘管疆界嚴明卻對各界開放的地點。我將以研究為基礎,創造一項新公園/228紀念公園的聲音導覽,並以三個敘述者的聲音剝露在此公共空間上的敘述層次:學生、工人、遊客。這些敘述代表了各種我在台北進駐時接觸的不同主體,包括面對面與文字上的接觸。它也縱覽了公民權論述以及歷史書寫的位置。移工總是想念家鄉,外籍學生不知道自己屬於何方,來自部落的原住民則被迫來此受都市文明的薰陶,他們不同時間的生命史皆在此交會。通過這些敘述者與新公園/228紀念公園的聲音導覽,我想提議一種從聆聽異地的個人敘事而想像世界觀的方法。
(馬來)群島(Nusantara)與去殖民的計劃
作為從小在爪哇島上(特別是在日惹與雅加達)長大並接受教育的人,不幸的是作為爪哇人也意味著作為印尼人,我立即將「馬來群島(Nusantara)」一詞聯想到加查馬達(Gajah Mada,1290~1364)的「帕拉帕誓言」(Sumpah Palapa;編按:誓言內容是宣布他在為滿者伯夷(Kerajaan Majapahit)征服大約當今印尼的整個群島之前,不吃任何有香料的食物。在此Dina直接將Palapa詮釋為古爪哇文的椰子,也有人權視為Pala-apa,指任何水果或香料。)加查馬達是滿者伯夷帝國(1293~1527)的巴迪(maha patih,意近首相),這是一個以爪哇島為中心,勢力範圍片及當今整個東南亞的帝國。在這個誓言裡,滿者伯夷帝國的加查馬達首相宣稱除非他成功征服整個群島,否則他將不吃任何椰子(或香料)。
我記得在唸小學到中學的時候(1994到2003),學校慧要求學生背誦帕拉帕誓詞。但我們當學生都得背起來的印尼版本誓詞裡,加查馬達的意圖是「統一」(menyatukan)而非「征服」(menaklukan)馬來群島。加查馬達是一位將大一統理念散播整個馬來群島世界的民族英雄。在學校裡,我們背誦加查馬達的誓詞與滿者伯夷,並視兩者為東南亞民族共享的歷史。它也將我們團結起來,聯合在一起。
然而,這種馬來群島觀點與征服史的糾結仍多少被隱藏著。普拉姆迪亞 (Pramoedya Ananta Toer)曾經在他的歷史小說《逆流》(Arus Balik)裡提及,關於加查馬達如何能夠在僅僅20年裡,借助火槍而將整個群島納入滿者伯夷帝國麾下。在滿者伯夷帝國於1527年衰敗後,馬來群島被分為較小的王國,並經常有來自中國、阿拉伯和歐洲等外國土地的人物造訪。隨後與葡萄牙、西班牙人的衝突更加升級,特別是因為他們企圖獨佔香料貿易與市場,直到荷蘭東印度公司在1603年開始接掌印尼諸島為止。
馬來群島不只是關於各島,關於東南亞共享的歷史,它也是某種隨著征服或宰制的企圖而被採納的世界觀,藉以實現對於他者的權力,特別是作為累積財富的工具。
在20世紀後期,名字成了印尼第一大學的加查馬達也隨之不朽,位於日惹的加查馬達大學(Gadjah Mada University)。1976年,印尼一家電信公司發射一系列帕拉帕衛星,由佛羅里達州甘迺迪太空中心裡的美國火箭裝載著。印尼強人蘇哈托,在新秩序時期當政的總統,刻意選擇引用自加查馬達帕拉帕誓言的「帕拉帕」作為衛星的名字,意圖展現印尼光榮的過去並冀求聯合整個群島的制度。
或許正和許多其他的世界觀點一樣,當群島被用來當作征服、宰制,或者,特別在某種共享歷史及/或認同的前文本下進行的市場擴張的工具時,它可以是危險的。(註2) 然而,在另一方面,各區域共享歷史的理解或許也讓我們得以對今日的問題進行比較性的研究—諸如非自願的遷移流動、勞力的剝削、資源的閉鎖—並構成我們所謂之「協同生存」的共享鬥爭。這是一個提供去殖民計劃的召喚,通過拆解過去,反思我們的現狀與想像可能的未來。
這個計劃也是一個另類世界觀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