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yright
Rights of the articles on No Man’s Land are reserved to the original authors or media. No Man’s Land is authorized to reproduce and distribute the articles freely. Users may distribute the articles on No Man’s Land accordingly to the above terms of use, and shall mark the author, and provide a link to the article on No Man’s Land .
「數位荒原」網站上文章之著作權由原發表人或媒體所有,原發表人(媒體)同意授權本站可自由重製及公開散佈該文章。使用者得按此原則自由分享本站收錄之文章,且註明作者姓名、轉載出處「數位荒原」與網頁的直接連結。
Contact
Please fill out your information to contact No Man’s Land .
The information you supply will only be used by No Man’s Land .




Subscribe No Man's Land
Please fill out your email to get the latest from No Man’s Land .
The information you supply will only be used by No Man’s Land .
Unsubscribe No Man’s Land
ISSUE 29 : THE OTHER DOCUMENTS
10 Years after “Familiar Digits For an Unknown Telephone”
用十年談一件1分31秒的事
November 1st, 2016類型: Opinion
作者: 林怡秀 編輯: 鄭文琦
〈熟悉的數字,陌生的電話〉這原載於《明報》的作品是始於2005年的某處巴士站牌上的數字。十年多後作品以文件櫃方式展出於關渡美術館,而原本白雙全與「巴士先生」的1分31秒通話內容,則在十年之間被各種蛛網般的細微線索往巴士站外銜接,由物理性的地理位置轉為時間和記憶、回溯香港歷史,甚至指著現在仍不清晰的「未來」。在這十年間,雨傘運動改變藝術家和社會的關係,也催促著他重新思考藝術的意義。
2005/6/19日刊於香港《明報》的作品〈熟悉的數字,陌生的電話〉;photo courtesy of artist

91 91 92 96

2005-5-16,我在西貢騰龍臺的巴士站見到幾個巴士號碼:91 91M 92 96R,看上去像電話號碼:9191-9296。我站在巴士站下試圖打出,另一邊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接聽,他和我談了1分31秒的電話。2005-6-19,我把電話的對話內容筆錄下來,連同一張巴士站的照片刊登在星期日《明報》。

〈熟悉的數字,陌生的電話〉這件刊載於星期日《明報》上的作品開始於2005年,或許應該這麼說:一切開始自一處巴士站牌上的一串數字。十年多後,這件作品以文件櫃的方式展出於關渡美術館,藝術家在當年的剪報旁留下一張說明的小紙片,而原本關於當時白雙全與「巴士先生」的1分31秒通話內容,則在十年之間被各種蛛網般的細微線索往巴士站外銜接,由物理性的地理位置轉為時間和記憶,往前指向香港的歷史,往後則指著現在仍看不清晰、暫且稱為「未來」的某個方向。

 

藝術無用

2014年9月,一場為爭取真普選的公民運動由一把把雨傘撐起,在香港金鐘、添馬艦、中環、灣仔、銅鑼灣、旺角及尖沙咀各地發生,運動期間,上班族、菜販、學生、教授、藝術家皆成佔領者、爭取公民權利之人,但是,在激烈的現實場景中「藝術還有什麼用?」這不僅僅是香港藝術家面對的問題,也是在此不久前台灣318學運時,台灣藝術家們不斷自問的問題:「為什麼創作?面對現實時,藝術能有什麼用?

實體的運動在警力壓制與各種官方發言、談判中落幕,但當時與其他人一起在佔中前線的白雙全,原本一直持續的創作卻在此之後停滯了一年左右,他說:

我覺得我以前做的東西,面對佔中的時候都沒辦法用、沒辦法延續下去,因為在前線的時候不需要這種東西,藝術在當下並沒有產生能力,如果有用也只是一種泡泡,用來鼓吹人的情緒這樣的效果,這種東西除非他運動領袖的身份才會有效果,如果只是藝術家去做,它所帶來的結果也只是把注意力關注到藝術家個人身上,我覺得這也不適合。尤其現在藝術的狀況太過商業化,藝術似乎在美術館的系統中才會產生意義跟效果,對於面對一個激烈的政治情況時,當下真的找不到一種想法,所以在運動之後我一直想,覺得藝術好像沒什麼用,所以在後來的作品裡,我想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它是否有在影響我。

 

從這個點到那個點

白雙全的筆記素描; photo courtesy of artist

佔中前線是一記棒喝,運動之後,白雙全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混亂狀態,他的方式是將所有東西攤開,嘗試用客觀的角度去看,試著找到某種意義去進行連結,對他而言,做為「客體」本身便具有一種意義。

大概一年左右我都沒有什麼創作欲望,直到有一天覺得不能再這樣了才開始找事情做。最一開始就是去香港區域法院聽審判,因為太太的娘家在法院旁,每星期帶孩子回去時我就到法院吹冷氣,我發現那個空間很適合思考,黑白的裝潢、樓很高、冷氣很強,在很亂的時候就會覺得這裡很清淨。我慢慢發現,法院對一件事的看法跟平常人不一樣,一個15秒的動作也許會談一整天,但這15秒怎麼變成一整天來談呢?整個審判內容就是細節的放大,去處理不同的角度、每個人的心理狀態、時間、背景,用很多方法去分析。

白雙全通過旁聽審判去處理自己的情緒,處理「藝術做為社會功能」的思考。他在法院中挑選與佔中相關的案件旁聽,發現同樣的一個動作在電視前看、用當事人角度看、退後很多步不帶太多情緒去看,每種方式的結果都有不同,他談起一個案例:

每件事在這裡都被用一種很慢的動作、方式去探討,每個人可以各自主觀的角度,這其實像是一種意志,運動的時候所有東西都在瞬間發生,幾乎沒有思考的可能,這一瞬間的背後有很多事情被決定了,但這些都不是你當下能想的。例如一個案件裡,一個警察拿棍子打佔中的男生,男生用手拿下棍子,棍子掉到地上。這樁審民眾打警察的案子裡,即便是同一個時間發生的同一件事,每個人的角度都不同,當大家通過這根棍黏在一起的時候,這種狀態並不是要你更混亂,而是要你更清晰。

這種幾乎以逐格拆解的方式分析事件的緩慢動作,使白雙全開始可以退後一步去分析事情,並慢慢從運動的混亂中恢復。而他在法院中做的另一件事,便是以他長期隨身攜帶的素描簿,在聽審現場進行自動書寫,而這些筆下自動產生的圖騰,慢慢成為他近期創作的方法,這使他在描述關於香港的狀態時,得以有更大的想像空間。對此,白雙全說:

它解放了我的思想,我可以用荒謬的方向去處理政治現實上的強烈需求,在法院素描是處理自己情緒狀態。每次回家後,我會將這些素描掃瞄、放大,去看筆怎麼動,也再度觀察自己的情緒,像是用放大鏡看自己,也像是從夢裡面走出來去分析它。

 

2015/12/20日刊於香港《明報》的訪問〈與巴士先生十年後的約會〉;photo courtesy of artist

綿延十年的1分31秒

如果他們可以用一整天談持棍的15秒,那麼我要怎麼看我和巴士先生那通1分31秒的電話?如果用佔中來看,這其實像是一種意志,運動時所有事情都在瞬間發生,幾乎沒有思考的可能,這一瞬間的背後很多事情就已經決定了,但這些都不是你當下能想的。

佔中過後的2015年,星期日《明報》再度找白雙全寫專欄,編輯問他有沒有想做的事,他想起十年前的巴士先生,似乎是時候和巴士先生見面了,他這麼想著。透過記者,他們聯繫到「當年聽電話的陌生人」,相約在12月12日一起回到巴士站。電話兩端、相隔十年的陌生人約在當天上午的九龍塘地鐵站C出口碰面,這也是白雙全2006年作品〈等一個朋友〉的創作地點,這次的會面像是白雙全的其他作品,在遠遠的這一點輕輕扯動著關於過去的某一個點。下午,他們回到巴士站附近進行了1小時30分的訪問,巴士先生給出兩張名片,一張是紅外線工程顧問Nigel,另一張是薄扶林文化保育小組成員。而第二張名片,也成為〈熟悉的數字,陌生的電話〉一作十年後的線索和起點。

薄扶林村,在香港島上比「香港」還要古老的村落,Nigel一家四代人於此生根。2015年底,白雙全前往薄扶林村拜訪Nigel,今年7月讀完了《薄扶林村》一書後,再度前去村中參訪伯大尼修院、買回另一本《伯大尼與納匝肋》,裡頭寫著巴黎外方傳教會在亞洲的傳教歷史。而在閱讀之中,他發現這座一百年來接待過來自中國、日本、韓國、東南亞各國約6000位患病傳教士的伯大尼修院(療養院),又與香港的歷史與形象有著奇異的連結:1880年左右,伯大尼修院首任院長白德禮神父發現新品種植物,他將此植物命名為洋紫荊(Bauhinia x blakeana)並移植到伯大尼,隨後再折枝送予港府與廣州天主堂。1965年,洋紫荊成為香港市花,1997年成為香港區的象徵,被印製在區旗與錢幣上。但在政府文件中,「洋」字被刻意摘去,改為(其實是另一種植物的)為紫荊、艷紫荊、香港蘭。

洋紫荊,一種能夠開出大而豔麗卻不育的花朵,花朵無法結果,只能採用無性繁殖的方式繁衍。為了生存,必須不斷由母體折枝、扦插繁殖,這是否意味著一種可能:現在香港所見的洋紫荊的前世,可能都來自伯大尼、白德禮神父的手?母體留下的傷口繁衍成為無數子株,而它們來自同一個遙遠的源頭?

 

《失調的和諧》展場照;photo courtesy of Lin Yi-hsiu

顫動的另外一頭

修會的土地在1975年便賣給了發展公司,而原本葬於該地的101位傳教士之墓則移往柴灣天主教墳場。7月,白雙全在墳場中發現一座空墳,移走了生長在墳上的一株植物,種在自家陽台,以此聯繫死去的傳教士與自己的信仰。

我覺得一定有什麼在這個空墳裡,它也不斷出現在我的腦中,在家裡照顧植物時,像是又跟這裡產生了連結,我通過這樣的東西把所有事情的結構連結起來。

過去白雙全的作品一直圍繞著關係或某種不在預期之中的偶遇 ,像是早先的〈遇上Google地圖上的路人甲乙丙〉、〈回家計劃〉、〈等一個朋友〉等等。此次在關渡的展出則關於「瞬間訂下的事情」,櫃子中的文件指向時間、記憶甚至香港歷史,所有線索來自2005年那通1分31秒的短暫通話。

我的作品本身是一個instant到另一個instant,我想給你看的是「之間」的這些時間。有些事其實當下已經解決了,所以我的東西是在將來,起步點在當下會一直產生出來,某方面是我對世界的感覺,對於香港,我也是從作品裡去直接反映出來。

作品怎麼用1分31秒談十年,甚至古老的香港?這讓我不禁想起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她用了一整本書的篇幅描寫戴洛維夫人從清晨開始,為準備一場宴會外出買花直到宴會行將結束的一天,而書中這一天的長度也許就是一生。而在我的筆記本上,寫著一段忘了來源的書摘,在看到作品時便在我腦中浮了出來,像是早早為了遇到雙全的作品而準備好的:

「過去與現在,」他暗想,「是由連綿不斷、前後呼應的一長串事件聯繫在一起的。」他覺得他剛才似乎看見這條鏈子的兩頭:只要碰碰這一頭,那一頭就會顫動。

See Also
Discodant Harm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