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份:絕對時間之流
1889年9月28日,這天是星期六,18個國家的代表在巴黎郊外的塞弗爾(Sèvres)齊聚一堂。他們在這裡是要讓這個世界納入一種名為M的選定公尺和名為K的選定公斤標準─藉此認可一組特定的長度規格與特定的重量依據。這個會議武斷地決定1公尺的實際長度,從30組幾乎相同的候選對象中,挑選出某個樣本的重量,並宣稱:「從今以後,這個公尺的原器將代表長度在冰點時的公制單位…而這個(公斤的)原器今後將被視為質量的單位。(註1)」每個與會代表慎重地跨步向前,收下各個國家的X字型鉑銥合金條複製品,也收下該國的範本重量。
直到這個認可儀式前,M和K已經是從眾多(審慎地)用以衡量的標準其中之二。它們當中還沒有哪一個能被封為完美的長度或重量。所有選項的鑑定差距都在任何待選公尺的一萬分之二以內;這條用另一條測量可能是1.0001公尺,那條可能是0.9998公尺。但到了那天下午1點30分,官員們將雀屏中選的標準單位,M和K,置入一間由三道鎖保護的地下室,M被封進一條接口密合的黃銅柱體中,K則在三層玻璃鐘罩裡。度量衡管理者隨即將K深藏地底,隨時在其他六個柱體(témoin)的包圍下。這些複製品是最真實意義上的見證者,如此的用意是以它們的實體承擔責任,以免任何變故發生在絕對的標準上。
國際度量衡局(IBWM)的局長把專用容器上了兩道鎖,再用第三道鎖來保護地下室內門,還有鎖栓住外門的第四道和第五道。然後,這場會議主席將鑰匙裝在信封裡,交給國際度量衡局局長,國家檔案局守衛,還有國際度量衡委員會的主席。
就在那個時刻,M和K,這兩個在人類歷史上予以最精準地鑄造與測量的物體,經過絕無僅有的認定過程的人造事物,就成了永不見光的,最普遍之事物。那曾被反覆測量的,如今定義所謂的尺度:M就是1公尺,不多一點也不少一點。全世界的其他長度都得適用它的標準。K就是1公斤─每一粒原子和每一顆小行星,每一座銀河和每一隻長頸鹿,都得藉由這兩個深藏在塞弗爾的布雷特依宮(Pavillon de Breteuil)地底的金屬物體獲得表達方式。
這裡提供的是在柏拉圖的天國上定居的方法:這一顆地底的物體成為一個指導性的普遍者。政府想要統理鐵軌和天氣、電力、齒輪和蒸汽機的協定;首先,他們想要將時間標準化。電報路(rue du Télégraphe)上的控制室,從巴黎天文台管理的一座母鐘,攜帶著空氣脈衝(亦即,時間的脈衝)的管線從街道底下校正時鐘。市民們聚集在所屬行政區的公共時鐘周圍,瞻仰著經過協調的時間。沒多久他們就開始追求更大的精準度,這些修正將使他們的時鐘顯示於當午校正脈衝穿過城市所需的時間。
有些人卻步了。1880年8月,巴黎詩人波托-黎什(M. Porto-Riche)就住在空氣配置時間的中央工作站上方,那驅動時間的脈衝響起來,吸收著沒有變化或極限的節拍。一切關於現代的旋律就在這裡,鼓動所有巴黎人的正確時間脈搏。波托-黎什成功地起訴了那公司,抗議空氣計時的氣壓爆發摧毀了他作為詩人的根本基礎,以他來說,就是一切工作的創意源頭。
與此同時,法國行政官員也半焦慮、半仰慕地遙望美國的電子計時網絡系統,以及不列顛人的海底電纜設備串聯該民族所統轄之龐大帝國境內時鐘。當一條電纜抵達巴西的勒西腓(Recife)海岸時,國王佩德羅二世(Pedro II)親自來到海灘上,見證來自歐洲的時間,也是和全世界的原點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同步的時間,抵達巴西。
還有些人在陰影下張望。1894年2月15日,年輕的法國無政府主義者,布爾丹(Martial Bourdin)買了一張從西敏寺橋到格林威治的車票,兩名實驗室助手在運算室裡聽到一聲爆炸的轟然巨響。其中一人記下:
我立刻向霍李斯先生提到,那是炸藥!快看時間。
4點51分被抄進書裡,精確的觀察拜助理的訓練有素所賜。無政府主義者指警方設計,警察嗅到無政府主義的陰謀。(註2) 康拉德(Joseph Conrad)想像一個特務在一場傻瓜和機械手、野心家的交火中被逮。和外國勢力共謀的第一秘書告訴同夥陰謀者,比謀殺或毀滅藝術更好的恐怖主義─最高明者是針對科學的攻擊,理想上是在純數學的心臟上安置炸彈;少不了要「這個攻擊必須有一切無動機褻瀆的,震撼人心的無意向性」。它必須摧毀物質繁榮的心臟。
本初子午線(時間原點)的爆炸事件注定激起一陣詛咒的嚎叫。(註3)
不過時間統合區的永恆擴張持續著。電纜在非洲大陸西岸的海底下迂迴行進,在殖民地首都如達卡登陸上岸。它越過安地斯山,蜿蜒至越南的海防港口…電纜所能及之處,時間的訊號亦然。時間、重量、長度逐漸覆蓋了地球:它是一個將整個世界納入相同數秒時鐘的行星機器。
然而,標準竟然生變了。很顯然K在過去120年中間少了50微克─比起那六個陪同深埋的見證者。沒人可以解釋重量怎麼少的,但若按照這個速度,再過24億年,全部重量就會消失。那麼將引導宇宙裡芸芸物質重(質量)量的標準,便將除了鐘罩,什麼都不剩。這裡引發一個耐人尋味的程式。一個空的鐘罩可能裝著一隻理想的(失蹤的)小貓,第二個裝著一個理想的(不見的)打字機,第三個裝著一個理想的(消失的)照片…於是整個宇宙充斥著這些不存在及失落之物,且因為它們於現實的匱乏,這些才是最為真實的存在。
第二部份:特殊的結果
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這位在漫長的20世紀裡最具指標性的物理學家,生於1879年。同年誕生的還有他的恐怖分子朋友,物理學家阿德勒(Friedrich Adler)。他們兩人都在蘇黎士選修課程,兩人都取了斯拉夫裔女子,兩對夫妻都有同年齡的小孩,兩個家庭都住在穆森街12號(12 Moussonstrasse)的同棟房子。他們在這過著,據阿德勒告訴他的父親,平行的生活。愛因斯坦和阿德勒會到閣樓休息並思考物理。「我和愛因斯坦說的越多,」阿德勒敘述:
我就越明白我的最佳觀點被證明是對的…我們發現彼此都對其他多數的物理學家還甚至不理解的問題有些共識。(註4)
兩人都追隨物理學家暨哲學家馬赫(Ernst Mach),都揚棄與可覺知事物毫無聯繫的陳舊絕對時間觀念。在愛因斯坦要動身前往布拉格之前,他寫下這段話:
…我希望阿德勒可以延續我的思想。(註5)
到了1908年,兩人申請了相同的職位─但是阿德勒提醒當局:
假如可能爭取到…愛因斯坦…那麼任命我將是不明智的。(註6)
愛因斯坦被選中了,阿德勒捨物理而就政治。
愛因斯坦指出光線的特性:不同於一輛巴士甚至聲音,我們永遠無法試圖追上光線,甚至追不上其萬分之一。愛因斯坦的時間以及同時(simultaneity)全部是些測量和符號,沒有一致的間距,沒有得以掩蔽的「絕對時間之流」。他想出一個純粹以光組成的時鐘,就在你的腳底和頭頂各有一面鏡子,有一道光線在鏡子之間來回反彈。彈回一次就計時一次。假設你快速經過另一人身邊,那麼他將看見你的光線是斜向移動的,也就是從一面鏡子出發到另一面鏡子的斜向移動軌跡會比垂直往返還要長─但光線永遠是以相同速度在移動,也就是說斜向移動要花得時間比較久。隨著夜以繼日,這個靜止的觀測者會說,和你一起運動的光鐘變慢了。
愛因斯坦說這將導致「以下特殊的結果。(註7)」在運動中的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私人時間。某對雙胞胎的其中一人,飛速前往某地復返,回來卻發現另一個他自己,他的雙胞胎兄弟,已經死了1000年。愛因斯坦拒絕接受他所謂的古典物理學之中「到處聽得見的滴答聲」(註8)。他寫下:
原諒我,牛頓。(註9)
如今身為一個不談物理的物理學家,阿德勒動身回到維也納的社會主義大本營,在那裡他和托洛茨基(Trotsky)見面,主編他們的刊物《戰鬥》(Der Kampf),並任職黨書記;愛因斯坦則愈發投入空間與時間之謎。第一次世界大戰連同其盲目效忠的殺戮行為讓兩人皆極度反感,愛因斯坦加入了歐洲各地的和平主義陣營,並且,在1915至1916年,他取消了空間作為某種空無量體的圖像,取而代之的,是將空間和時間整合為一個曲面的、廣袤的場域。阿德勒不談任何物理、訴願或宣言。1916年10月21日,他舉起一把白朗寧手槍,走向正在用午餐的奧地利首相,朝著他的腦袋擊發三顆子彈。兇手被判處絞刑,獲得延期執刑的阿德勒,在監獄中開始和愛因斯坦書信往返─討論關於雙胞胎和各自時鐘的矛盾性。
愛因斯坦盡力為阿德勒出聲,接受採訪談論阿德勒的物理成就,告訴願意聽他陳情的聽眾,阿德勒是他所見過最純潔的靈魂之一。愛因斯坦說:
我對他的關懷是如此之強烈,所以我非常願意為他盡一些努力。
他告訴帝國統治者:
偉大的陛下…阿德勒所犯下的政治謀殺案,以最沉痛的方式震撼所有感受正直的人們的良知,我不會說任何一句話來美化這起悲慘的事件…然而,它對我來說顯然更像是一個悲劇性的意外,而不像是一場犯罪。很少人能像我一樣這麼了解阿德勒先生,
由於「最純潔的人格」、「難以匹敵的無私」、「無法衡量的可信與誠實」,
因此我要稟報陛下,出自我的內心肺俯,懇請您在法律前高抬貴手,斟酌阿德勒判死刑的決定。(註10)
愛因斯坦同時譴責阿德勒:
我多麼希望和你一起討論相對性的問題!(註11)
阿德勒則說:
我在禮拜六醒來時,想到一個小小的[物理]問題的解答。(註12)我發現有一個相對性理論的決定性準則顯然牴觸了…愛因斯坦。(註13)
阿德勒說,我拒絕愛因斯坦的時間觀。雙胞胎其中一人的時間絕對不可能過得比較慢;他們的時間怎麼可能是不同的?怎麼可能一個年長而一個年輕?難道第一個雙胞胎所看見的第二個雙胞胎,不是和第二個雙胞胎所見的第一個雙胞胎完全一樣嗎?無稽之談。愛因斯坦回應:
讓我們想像我的標準時鐘被製造得一模一樣…透過一個全世界唯一的製鐘工匠之手。(註14)
這些計時器具被運送到各地去。其中一個運送到別的地方再回來—那個被送回來的移動時鐘於是適度地加速,另一個則否,兩者不對稱。然後阿德勒發明一個思想機器─包含一個量尺和一個電池─他希望一舉打破相對性。轟然一聲,愛因斯坦的理論戳破了。這次,輪到對手反擊;1918年九月,愛因斯坦說:
你對於絕對時間的偏見…已然曝露無遺。(註15)
愛因斯坦提議,用他們的通信當做劇本的對話來源,藉著一對意見相反的角色進行辯論,是為「關於反相對論意見的對話」(Dialogue About Objections to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註16)。克理堤克斯(Kritikus)說:「我要立刻告訴你:今天我親自來到你的面前,好讓你無法再像以前所發生的那樣逃避[回答]…我向你保證,直到你回答我的所有問題之前,我將不會讓步。」當然,這對杜撰的雙胞胎隨即展開對話,兩人都帶自己的時鐘。瑞勒堤夫斯特(Relativist)回應時,進入一個對話裡的對話:採取原地不動觀點的是雙胞胎一號(Twin-1),另一個採取旅行觀點的是雙胞胎二號(Twin-2)。你瞧!雖然他們以不同方式描述其處境,但是雙胞胎都同意:旅行中的那個雙胞胎最後比較年輕。瑞勒堤夫斯特說:「這例子完全澄清了你所提出的矛盾性。」克理堤克斯說:「你的論點則讓我更堅定已確信的事實。」待在監獄裡,因為暗殺而遭到判決,阿德勒對帝國和愛因斯坦還是對抗到底,他的信念簡直比任何關於相對性的批評還要堅決。兩個禮拜後,奧匈帝國瓦解了。阿德勒大搖大擺地走出監獄,搖身一變為革命英雄。次年,在恆星附近的星光被發現偏離軌道─愛因斯坦成了全新紀元的救贖象徵。
軌道上的雙胞胎,飛行的雙胞胎,加速的雙胞胎─總是被拆散再重聚。或者永遠分離。於是回到一個早已消失的家園,時間的受害者。
第三部份:資訊毀滅的社會
最重要的訊息是:
這是巴黎天文台的時間。
數學家龐加萊(Poincaré)將這則短訊從巴黎天文台發電報到倫敦、華盛頓、達卡等;進而建構一個以巴黎為中心的世界地圖。愛因斯坦想像他的時間信息藉沿著瑞士鐵路的一道光線傳送:從伯恩到穆里,再反射回伯恩:「伯恩,火車傍晚七點抵達。」藉著將時間根據重新定義為時間協調的程序(打出光的信號,考慮到打出信號的時間),物理學家打破了同時的絕對性以及糾結的時空。閔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在1908年告訴他的聽眾:
單獨的空間和單獨的時間,注定消失到最後只剩陰影。只有兩者的統合得以存續一個獨立的現實。(註17)
空間-時間(space-time),三度空間加上時間,已變成一個巨大的、開放的劇場舞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行動都要在此上演。
在這個狂亂的20世紀幻覺時間獨撐的陰影世界裡:訊息遍佈。到處載滿了訊息,報紙裡、郵件裡、電報線路裡、廣播頻道裡。隨著訊息而來的是一個資訊銷毀的對照世界。審查員在報導文章上貼上灰白方塊;郵局員工將前線發出的書信塗黑,無線電干擾人員在封鎖消息的真空介質補上干擾波。噪音抵銷了資訊。
資訊必須被毀滅。是的,我們活在資訊社會裡,而且我們變得熟悉於計算資訊:14K的電子郵件、2.4MB的圖檔、100K的壓縮歌曲。但是我們也活在資訊毀滅的社會裡。特定設施隨時準備輾壓你的硬碟,絞毀你的報告,撤銷你的電話紀錄,粉碎你的磁碟片。你可以付費將你的文件切碎;而且碎片越細小,切工就越昂貴。
珍貴的資料更需要銷毀。政府表示,保密材料必須切碎成2公釐(mm)的紙片。商業敏感文書必須銷毀成2×15公釐的碎紙條。不到幾年前最高機密文件還可以銷毀成0.8×11.1公釐的碎屑。但誰知道哪些資訊窺探者可能重新組合資料?還記得那些德黑蘭政府雇用的伊朗地氈織工,可以將所謂的「間諜窩」(Den of Spies;伊朗官員為前美國駐德黑蘭使館發明的稱呼)遺留的碎片給組合起來嗎?如今美國國家安全局要求資訊必須粉碎到1×5公釐以下。
但就算你真的必須將資訊銷毀,你也要親眼看著一切在你面前發生。你可以暫停某個載具,然後,你可以從一個窺視孔裡觀察紙頁被分割、切碎,還有焚毀。你可以將它們押送到一個安全裝置裡,在那裡絞碎、任意地飛散、壓縮成可堆運的方塊、以強力綑繩固定、丟到酸液裡,然後重新塑造成衛生紙。其他公司則把你的文件變成動物再造砂紙、樂園安全地面,和磚狀燃料。
資訊毀滅者的行為規範慫恿其遵循者永遠、永遠不必憂慮回收毀滅資訊的後果。重組資訊晦澀難解,永遠要複雜得多─便建造了將廢紙切碎至最細篩網才能通過的粉碎機和顆粒機,將碎顆粒擠壓通過篩眼的槌擊式破碎機,戳刺、碎裂、碾壓。
不過某些地方,在這些背景深處,存在著資訊永遠不會失去的物理定律。資訊是永遠留存的,存在某處,且大體上、或多或少、可以藉由某些方法恢復原狀。某個量子的惡魔、想像的電腦…?
就在不久前,20世紀末期最著名的科學家,霍金(Stephen Hawking)主張有一種可以毀滅資訊的方式:這種方法遠遠超乎槌擊、擠壓、碾碎的破壞設備終擊夢想。不是的,這是一種能夠一勞永逸永遠消除資訊,根本上的,而且絕對沒有任何復原的可能性:將一套百科全書扔進一個黑洞裡,它就會永遠回不來了。甚至是一個想像的惡魔都不可能恢復這些字句。
假如在地球的表面,你想要讓某個東西逃離這個星球的萬有引力,你必須以大約10公里/秒的速度將它朝天空發射。假如地球的重量增加而體積不變,就需要更大的速度…而且,假如脫離地表的臨界速度高於光速(每秒高達30萬公里)那麼顯然沒有東西可能、就連光線也無法脫離它的重力圈套。這就是黑洞上的情形。
根據一些重要的一般相對論者,一套百科全書會墜入黑洞裡─且沒有任何訊息、哪怕是最微小的訊息可以逃離。想像從A冊到Z冊平靜地滑入某個黑洞,它們划過了無法回頭的臨界點,永遠地離開了。惠勒(John Wheeler,他創造了「黑洞」這個名詞)說:
每一個黑洞都帶來一個時間和空間的終點,以及物理定律的終點…這就像大崩墜(Big Crunch)將帶來宇宙整體的終點一樣千真萬確。(註18)
黑洞絕對論者說,資訊可以完全被消滅,而且沒有復原的希望。反對該種觀點的,對立物理學家想用物理學提供一條出路,如此一來基礎物理定律還能倖存。記憶不應該消失,他們堅持著,「熵」與資訊不該從宇宙裡滾蛋。有些人認為資訊會像火焰上方漂浮的灰塵微粒一樣散逸出去,有些人但願百科全書裡的那些字句將會鎖在黑洞中心的某個微小殘渣裡─即使黑洞把一切都榨成零星光線之外的虛無,仍有一個上鎖的匣子。然而,更有些人開始描述振動的弦(strings)都凝聚在水平面上,所有匯聚事物的軌跡。這些弦會保留躍進漆黑的百科全書到長久以後。
根據許多頂尖的量子(超弦)理論家,所有世界上百科全書的資訊都將留在那裡,永遠地、擾動著,像一道火焰的閃亮灰燼一樣,但是一直在那裡,仍寫在某個泡沫表面上。從土豬(aardvarks)和算術(arithmetic)的每篇條目,到尚吉巴島(Zanzibar)和接合體(zygote)的最後紀錄。全部在那裡。一個全像式的軌跡持續著,書寫著我們所有的創作與想像…字句綴成的長長尾巴沿著空間時間(spacetime)的最後分裂處纏繞著。
這場兩種慾望互相抵銷的戰事針鋒相對著。在一方面,黑洞是一個絕對的終點──像那場大崩墜,把我們對全新開始的所有渴望一筆勾銷。在另一方面,黑洞就像一種全像圖,宇宙其實也是,墜入黑洞裡的資訊在某個意義上仍然存在,總是留存在外面,如同以往一般,在黑洞邊緣的零度水平(event horizon)上,拓寫著。
反絕對論者的救贖希望乃是超弦理論。這些弦,振動質性的微小迴圈和弧線,將可以挽救資訊於最終毀滅。但嚴肅地看待超弦,將對時間產生其他後果。對21世紀之初數年的超弦理論家來說,時間本身顯然無效了。早在一世紀前,閔可夫斯基已經宣布空間和時間分別注定消失到只剩下陰影。如今,一名優秀的超弦理論家會說:空間和時間都難逃毀滅。另一個堅持,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空間和時間都是虛幻的。第三個補充:
空間時間…我們打算不得不放棄[它]。(註19)
時間的盡頭。這次不是因為我們必朽的時鐘走向終結,甚至不是因為取決於運動的時間,或者因為運動(motion)本身只是一個空間時間所凝結的陰影。不是的,這裡物理更全面地否絕了時間:時間變成一個幻影,就如同我們對流水是平滑無縫的感覺一樣,是因為我們的雙手太過粗糙,以至於感覺不出構成它們的分子。時間被否定了:時間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一門陳舊學科的魯鈍近似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