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的京都帝大學生如何看見台灣?
或許可以從日治時期最熱衷台灣研究的日本人—森丑之助(Mori Ushinosuke, 1877-1926)(註1) 談起。森氏出身京都,但自幼嚮往浪跡天涯,畢業自長崎商業學校,未曾就讀或任職於京都大學。1895年後從軍來台,先後任職於台灣總督府殖產局附屬博物館、台灣總督府「臨時台灣舊慣調查會」、總督府「藩務本署」調查課等機構及單位。身體瘦弱的他走遍了台灣全島及外島蘭嶼等地,上山下海造訪部落,與多位頭目結為摯友,並在1900年成為第一個登上玉山主峰的日本人!
森丑之助的調查報告觀察入微,攝影圖像因頗得被攝者信賴而生動活潑,研究成果與範圍亦超過同期研究台灣原住民的伊能嘉矩和鳥居龍藏,鳥居龍藏盛讚他是「台灣蕃界調查第一人」。基於30年的深度的理解與研究,他嚴正反對總督府對台灣原住民的高壓手段,向政府建議、抗議皆不受重視,乾脆自主奔走建設原住民自治區,期間卻不幸遇上地震大火燒毀大半研究資料。
1926年7月4日,心力交瘁的森丑之助搭商船笠戶丸返回日本,卻自此消失於從基隆開往神戶的航線上,官方判定為投海自盡。
森氏過世之後,日本治台政策持續走向高壓,發生無可計數的憾事。現今回顧文獻,當年的「集團移住」、「隘勇線」等制令以及蕃產交易所中發生的不合理交易等等,都對原住民族群的人權與文化保存造成深深的傷害。也因為這些歷史事實,曾於日治初期投入研究、傾向溫和政策的日本國內機構或學者(及其後人),對於當時的研究與資料常採保留而低調的態度。
將台灣縮尺1/200,000
這次京都.大學博物館聯盟在北師美術館舉辦的《京都好博學!》展覽,難得匯集各大學博物館珍藏的台灣藏品,讓曾經低調的歷史發聲。透過這些流轉在國界的文物,我們也得以窺見流轉在台日之間的觀點。
1910年京都帝國大學的教材中,出現了詳盡的台灣地圖,包含行政區、地形、地質、海岸線等資訊,條理分明地匯集在適用於多人課程的掛圖,圖面的左下角補充著寰宇圖,並以紅色標示大日本帝國的範圍。1927年由海軍省編制的《台灣油田地質蓋查圖》也成為參考資料,從此兩張掛圖的屬性,可看出調查與探勘配合治理政策如火如荼的進行,並迅速地轉化為教學與說明資料,促進更多調查與應用。
1909至1945年間,日本帝國的領土涵蓋台灣、朝鮮、樺太(庫頁島),京都帝國大學在這些土地上經營「海外演習林」(實驗林),研究天然林的生態、試驗人工林的栽培與產值。在京都大學田野調查科學教育研究中心收藏的「台灣實驗林施業案2附錄地圖」,我們可以清楚看見1931京都帝國大學附屬演習林的圖說。
在台灣的山稜線間遊走
此時期之研究史料現存於京都大學田野調查科學教育研究中心,內容經精細掃描後公開於京都大學數位檔案系,資料形式包含相簿、施業報告以及約百張紀錄照片。
瀏覽這批1930年代台灣南部鄉野的史料:數據、山稜線、植被、植物特徵、風土人文,能協助讀者構築調查班的足跡,以及政策與學術研究的趨勢。
蕃產交易所
回溯京都帝國大學文學部的發展,1906至1919年為文科大學期(各領域自成單科大學),1919至1949年為舊制文學部時期,這兩時期該校地理學的研究與教學活動曾涉足日治台灣,調查當地的地形、地質、人文,並於警察系統控制的「蕃產交易所」購買原住民之工藝品做為資料,帶回京都帝國大學繼續進行分析與教學。
在蕃產交易所的平台上,有些品項為生活器具或飾品轉賣,而蘭嶼則因被保留為文化觀光區衍生了「紀念品」製作與販賣活動,例如「木雕拼板舟模型」這類紀念品,甚至曾被日本政府攜至世界博覽會參展。
從台灣購買的工藝品在1950年代後,逐漸沉寂於京都大學學術資料庫房。2015年京都大學在與台灣成功大學的交流活動中,結識了成大博物館原住民研究學者郭美芳副研究員,進而邀請郭副研究員至京都協助調查文物、重新建立檔案,並於2018年12月於北師美術館開幕的《京都好博學!》京都.大學博物館聯盟特展首次展出。
這批原住民工藝品究竟是由單一或多位學者收藏?具體研究目的為何?目前館藏資料中除了物件本身與交易所價格吊牌,目前並無其他文獻資料佐以參考,尚無法準確釐清,只能暫且就目前物件的功能與特徵做歸納推測。
在京都大學博物館收藏的台灣原住民文物中,有一張以兩名泰雅族男子為主題的明信片。畫面中的男子們似乎被安排蹲踞於圍籬前,以側面姿態清楚呈現服裝特色、配件樣式及部落建材。而《京都好博學!》展覽藏品中,有一網袋恰與此畫面中著白麻布長衣男子肩背之物同款,亦有該男子腰間配刀之類似收藏。
由此推測,當時的研究者可能曾試圖蒐集與紙本影像互相映襯的文物資料。
台灣原住民部落常與其他族群或東南亞民族以物易物,而這些物件可能已經過多番轉手與改造,而到了新主人的手上可能又發展出全新的應用方式。在京都大學收藏的台灣原住民文物中,就發現有不少具有東南亞特徵或是具有特殊細節的工藝品。(像是泰雅族貝珠銅鈴項飾中,發現錫(或銅)製「雙喜」鈕扣,此一元素推測為與漢族交易而得或者為通婚嫁妝禮品。)
綜上所述,日本在台時期認識台灣的方式大抵有四:「地圖」以最精鍊正確的圖表彙整龐大而複雜的數據,「山稜線」是區域分界與重要的觀測站,「奎寧藥」是大日本帝國南進政策中的必備藥材,「蕃產交易所」是控制手段卻也是大學教授蒐集資料的場合。
二次大戰終戰將邁入75年,京都大學博物館與成功大學博物館、北師美術館合作,提出於帝國主義時期進行的相關研究資料。藉由重新串聯、思考這些隱藏在大學博物館收藏中的關鍵字與線索,能幫助我們進一步了解近代學術研究的方法與背景,而在這檢視的過程中發現的黑暗與空白,將繼續成為當代大學的研究主題。
參考資料:
—王瑞閔,2018,《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漂洋來台的雨林植物,如何扎根台灣,建構你我的歷史文明、生活日常》,台北:麥浩斯。